第四十一章 走私(一)
小戏们住在一处时本就无丫头服侍,顾沁自小自己照顾自己,十分能干,会讲苏州话,会做苏州菜,据容妃说,皇帝很喜欢她讲吴侬软语。顾沁因性格比较高傲,和其他嘻嘻哈哈的小戏们素日并不扎堆,不邀访客,璎珞又叫给她送米面菜货的小厮或丫头都只将东西放在她院门外面,这样事情会更隐秘,连海氏都一无所知。
之后,璎珞便请了茶师来教她烹茶,又找师傅教她识字写字等。傅恒知道璎珞的心思,要将顾沁调|教成书局里的姑娘那般,因她停不了为别人操心,经常笑她。璎珞便感叹:沉壁说过,皇上和沁官,就是吕洞宾和柳树精,皇上就是来度化她的。
三月下旬的亲蚕礼上,那拉氏又见到了魏璎珞,见她戴着那串黄绦翡翠碧玺记念朝珠,而一品命妇本该佩戴石青丝绦珊瑚五色记念朝珠。命妇里有不少窃窃私语,自又是说皇帝和纳兰夫人。那拉氏见璎珞对自己叩头行礼,脸上一派笑意吟吟,毫无怯惧,便知这是皇帝的赏赐,于是笑道:纳兰夫人果然服用了本宫的赏赐,傅恒大人乃大行皇后胞弟,常年为皇上和朝廷鞠躬尽瘁,纳兰夫人亦有大功于朝廷,是以本宫特别恩赏。璎珞便也一笑,道:皇后娘娘谬赞,臣妇愧不敢当。命妇群里立刻再无声音。
那拉氏在心里暗喜,璎珞和皇帝这两个人确实够“亲热”,傅恒总是固辞皇帝的公开恩赏,而赏给魏璎珞的东西,从匾额、织机,以致这样逾制的穿戴挂件,昭然的“暗渡陈仓”,他就不敢说话了?又笑容妃和魏湄二人。
璎珞明白她的心思,心里想的却是沁官和皇帝。自太后与皇帝母子和好,璎珞也开始抄《白衣大悲五印|心陀罗尼经》,皇帝来听《女儿国》那天,开戏前便赐了她“仿金粟山藏经纸”。宋代的“金粟山藏经纸”,产于歙县,纸上有浓淡不一的斑纹,专供浙江海盐县金粟寺刊印藏经,故称金粟山藏经纸或金粟纸,此桑皮纸,因内外皆腊,表面光莹,专用于印制大藏经而知名。皇帝叫内务府仿制此纸的真正含义璎珞自然知道。她站在人群里,遥遥看着台上端坐的那拉氏,想着这两件事,越想越觉得有意思,脸上笑意更浓。
回家后便将铜鎏金八臂观音座像换入佛龛里,观音通体褐色无光的皮肤和身上夸张的头冠耳环绶带及底座金光闪闪,眼帘下颌,眼睛微闭,手臂曼伸四方,仿佛在传达一种神秘之力,然后璎珞将御制描金云龙纹方红绢铺在神龛前的供桌上,那上面是皇帝过年时赐给傅恒和她的吉语,以满汉双语写着:韶华万年。按例,过年时皇帝会用此种红绢写上贺岁吉语颁赐给后妃、亲王、公爵或大臣作为祝贺之礼。
红绢边上也换上一对雅漆彩绘佛供,佛供以莲座托火焰型,火焰正中饰供品碗面,除边框为红色,均为黑色。莲座下饰红结。又将黄玉耳炉也换成古铜珊瑚钮耳炉,点上香。佛供摆放于佛像前,代替实物进行供奉,这对佛供和古铜耳炉都是傅恒从宫廷造办处拿回来的。
一边布置,一边想自己昨晚上又梦见先皇后娘娘,因为今天是亲蚕礼吧。她对自己说:璎珞,你要代我好好照顾傅恒,还有皇上……然后她自言自语地答道:是,娘娘放心。
这日傅恒回来给了她一对水晶瑞兽钮印章。每只印章都是整块水晶雕琢而成,其莹如水,其坚如玉,通彻透亮。平台上圆雕一瑞兽,钮高与台高相同,约一寸半。瑞兽雄浑威猛,前肢双双挺立,后肢坐卧,咧嘴露牙翘舌,双目微闭,须髯如戟,雄健浑穆。两章的瑞兽头左右相对,毛发或飘逸或耷垂,丝丝缕缕,密而不乱,灵动自然。璎珞以朱泥印之,见左兽印刻篆字“春花秋月傅恒璎珞”;右兽印刻篆字“小楼昨夜傅恒明蕙”。
璎珞知道这是傅恒定制的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她的生日就在四月初,只是因她的母亲生她而亡,还有她姐姐的事,她从来不过生日,心里欢喜,将它们放在白玉墨床上,将日里的事说了,一边铺纸画画,傅恒也一笑。她画完一丛绽放的橙黄色虞美人后,问傅恒用哪个印章,傅恒指指左兽,于是画上落款为朱印“春花秋月傅恒璎珞”。(注:“春花秋月”和“小楼昨夜”都是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里的词)
待魏湄知道十四阿哥的事,已是她怀孕满三个月后的事。她痛哭了好几日,说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未见到,庆妃容妃都陪着她,将皇帝当日的伤心和这么做的苦心一一讲给她听,魏湄点点头,道:我明白皇上,他是担心我。不要让皇上来见我,待我好些了再见,免得彼此伤心。
两人便劝慰魏湄,说她肚子里的定是阿哥,她抚着已微隆的小腹,含泪道:我会日日在菩萨面前装香,让我给皇上再生一个阿哥,教他不再伤心永璐。二人走后,李氏也泪流满面,跪在她面前告罪,说自己也奉旨一直瞒着主子,叫贵妃一定保重身子,这一胎定是阿哥。
魏湄叫李氏起来,说不关她的事,然后走到案边,继续临摹《幽兰图》。她明白,自己上次小产后,宫中从上到下都对她这一胎十分紧张,太医院每天早中晚都派太医来把脉,不说太后和皇帝,她不能让下面的人难做,加上出了永璐的事,人人心里更加害怕。李氏起身后走过来看她的画,啧啧称赞,说皇帝定然喜欢。魏湄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纸上……默默流泪好一阵,擦了泪,才另铺一张纸,重新画过,教李氏去叫瑞常在来瞧画。
皇帝要德保彻查并未发现异常。而德保之女因十四阿哥薨逝,还是没有被皇帝召幸,长日里除了学规矩,其实变成了魏湄的伴儿,两人甚是合得来,一起研习琴棋书画,颇有意趣。德保和亦禄也心情低落,但因令贵妃又怀有身孕,都和李氏一样,暗自希望她再生阿哥。
吴夫人和璎珞又被召入宫去过一次,两人亦好好宽慰了魏湄一番,吴夫人告诉令贵妃,吴敏如今亲近了皇帝,又结识了李氏,感谢她多年对魏湄的提点照顾,魏湄有今天,都是她的功劳。李氏对她很亲热,只说自己是沾了贵妃娘娘的光,绝不敢居功,之后李氏便奉贵妃之命,常悄悄趁回家时去吴家走动关照。
关于魏湄承袭原来的令妃身世一事,吴敏一家并不知情,而李氏由李玉交代,当时自是好好劝了魏湄,魏湄一要皇帝高兴,二也不能抗旨,只让皇帝允许自己在深宫中祭奠自己的生身父母。李氏和奕禄说,觉得皇帝就是为了办这件大事才将自己召入的储秀宫,夫妇二人自是一力促成此事。
只是璎珞未再去养心殿见皇帝,免人猜疑,因为皇帝现在会秘密上玉京园。皇帝来密会顾沁,无需知会玉京园,李玉有园子后角门的锁匙,这样皇帝就自在而随意,但事实上,皇帝来后,李玉和多罗都要歇在园子里,所以璎珞必然是会知道,每次璎珞都将存着的鼻烟壶亲自拿给李玉,比如碧玺三阳开泰鼻烟壶和全金雕龙纹鼻烟壶等等,都是造办处精品,只瞒着皇帝。如有需要,她可提前给皇帝写信,然后在园子里见面。
四月中这日,依博尔又去城南白家栅栏的集市,买了鱼和蛋,付了钱,一转身,和一个人撞在一起。这人是一个穿着布衣,却生得俊美英气的少年,两人脸都红了。依博尔急急就走,篮子里的几个鸡蛋震落出来,掉在地上摔碎了,溅得她裤管上都是。
那少年见状,忙上来道:你没事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来递给她。依博尔知道跟着自己的王府侍卫都在附近,便道:谢谢,不用了!挎好篮子,扭头便走。这少年又急急追上几步,问道:请问姑娘芳名?依博尔心下狐疑,见他窥破了自己的女扮男装,看着这个少年。
这少年脸红了,嚅嗫道:我不是坏人,我叫蕴端,蕴藉的蕴,端正的端,家离这集市不远,绝不敢唐突佳人,只是常看姑娘你来这里买菜,又不带人,担心你的安全。依博尔听他名字颇有文意,举止有礼,应是读书人家子弟,心里缓和下来,道:谢谢公子关心,我只是个丫头,不是佳人,也没有安全之虞,这辰光,公子应该在家中读书才对,怎地也到街上来胡混?
这少年听不出依博尔的拒人之意,只笑道:早课早就读完了。依博尔见他有点儿书呆,但并无恶意,便道:公子随意,我要回家了,就此别过。依博尔匆匆离开,只觉得这个少年火热的目光一直在背后跟随着自己。后来她吩咐侍卫不要将此事告诉永琪包括多罗,因这不过是一个偶然。
又过了几日,依博尔买了鸭掌鸭舌去玉京园整了,从东角门出来打算回王府,还未上马车,只见蕴端骑马到了街门前,蕴端也一眼瞧见了她,很是惊奇,立刻下马向她问好,说这么巧又遇到了她,然后看了看府门上皇帝御书的“敕造玉京园”五个大字。依博尔便笑道:公子好,我为这府里买菜,白家栅栏的菜新鲜。蕴端点点头,又看了看停在门口的蓝布大车,依博尔忙道:这府里的管事奶奶要出门。
蕴端便道:姑娘是要回家吗,我送你一程。依博尔忙道:哎呀,我的篮子忘了,里面还有管事奶奶赏的东西。然后对蕴端道:我要回府里拿东西,而且我家不远,就在这后街上,绝不敢有劳公子送我,公子请吧。蕴端于是微笑着点点头,道:再会。便上马前行。
依博尔才转头松了口气,但不便立刻上车就走,于是又折进去,去玉京园之侧的珍珠府里瞧瞧,这院也是个典型的三进四合院,不大也不小,自璎珞出了月子,便叫人来修缮并开通内门和玉京园相连。如今里面正在油粉,她从内门进去,走了一圈,闻到一股好大的气味,不觉皱起眉头,匆匆避走,出院子的正门,向玉京园正门走去,准备登车回家,心想:他该走远了吧。
她一直在想蕴端的事,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不像巧合,难道是跟着我来的?是不是真地应该告诉永琪?但她不想这少年有麻烦,他并无恶意……便在此时,好几匹高头大马正并辔沿路疾驰而来,边上行人纷纷避走,马上的公差忽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从路边一个宅门内出来,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立刻纷纷勒马,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数匹马长声嘶叫,依博尔这才听见了,转头只见一匹马近在眼前,高扬起马蹄,下一刻就要踏在她身上。这小院的正门到玉京园的正门约有数十丈之遥,而原本跟着她的微服王府侍卫全部按她吩咐在玉京园街门那里等候。依博尔只觉得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一阵人声嘈杂,惊醒了依博尔,她睁开眼来,只见蕴端一双焦急的亮目看着自己,而自己正躺在地上,他抱着她,身边围着路人在指点议论,那些高头大马已不见踪影。她还未说话,乔装的王府侍卫赶到了近前,为首的单膝跪地,对蕴端道:这位公子,谢谢你救了……的命!公子请留下高姓大名,我家主人必当重谢。蕴端对他温言道:你家主人是谁?玉京园主吗?这侍卫不言语。依博尔忙撑起身子,道:对,公子,谢谢你救了我,我没事了,公子就将府上地址告诉我,改日我再去好好谢过。
蕴端还扶着她,柔声道:你受了惊,气色很差,我送你回去,再叫大夫来看,不然我不放心。那些王府侍卫面面相觑,都不言语。依博尔便问道:公子,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能救了我?蕴端惊魂甫定,心里还在怦怦跳,道:我心里总是不安定,觉得会有事,所以折返来,恰好见你有危险,便救了你,幸好幸好!
一个围观的妇人插口道:小子,这公子好功夫,将你从马蹄下抢了出来,否则此时哪里还有你的小命在!边上的人都齐声附和,他们都不知依博尔是女子,只以为她是哪家的小厮,都说这小厮应该好好感谢这位公子。
正不可开解,玉京园的仆役簇拥着一个妇人并两个丫头走了上来,这妇人正是海氏。璎珞夫妇都不在家,因门房进去报给了她,她便立刻来了。仆役分开众人,海氏见此情景,焦急地问道:筠儿,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我们赶紧找大夫来看。依博尔忙道:姑奶奶,我没事!这位公子救了我,您放心。海氏见她叫自己姑奶奶,回过神来,又谢蕴端。
海氏身穿布衣,又无头钗,十分朴素,蕴端只道她是玉京园的一个仆妇,便对她微笑道:这位奶奶放心,只是要找个大夫来瞧瞧这位姑娘。海氏见他还扶着依博尔,便上前将依博尔接过,对他道:公子,耽误你了,你请回吧,不日我们再上门重谢。蕴端于是站起身来,对二人拱手道:保重,后会有期。然后扳鞍上马便行。依博尔忙对侍卫首领道:他还未留下住址。那首领立刻去追,但蕴端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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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洞宾三醉岳阳楼】马致远写的元杂剧,小说前面提到。内容是说仙人吕洞宾望气得知岳阳郡中将有神仙得到度化,便来到岳阳楼,以一锭墨换酒喝,醉后便睡。楼下有一千年老柳树已成精,杜康庙前有一株白梅花也已成精。梅精在岳阳楼上作祟,柳精前往巡查,唯恐梅精伤人。吕洞宾遇到柳精,劝他出家修道,但柳精苦于自己土木形骸未得人身,不能成道。吕洞宾让他投胎楼下卖茶人家为男,梅精则投胎为女,即为郭马儿与贺腊梅,三十年后再来度化。二人长大后结为夫妻,在岳阳楼下开茶坊。吕洞宾两次前来度化,郭马儿并不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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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洞宾第三次来到岳阳楼,郭马儿已改为卖酒,吕洞宾喝了他的酒,给他一把剑,让他杀妻出家。郭马儿并不舍得杀妻,但带剑回家后,贺腊梅的头颅忽然掉落,郭马儿便将吕洞宾告到官府。吕洞宾却说贺腊梅未死,一唤之后,她果然来了。众问官要判郭马儿诬告罪,郭马儿急忙向吕洞宾求救,这时才发现众问官原来皆是八仙变幻而成。郭马儿自悟到前生是一株老柳,贺腊梅前生则是一株梅花,二人跟随吕洞宾入道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