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冀曦的嘴角隐约有点抽搐。“他们的胆子也真大。”
“做咱们这行的,胆子可不是就得大点。”白青竹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这话说的是很有道理,但萧冀曦这会可没什么心思去夸那些有职业精神的家伙,他只知道这书店随时有可能起火,白青竹要是睡着了甚至于不一定能跑出去。
“你舍得吗?”萧冀曦没说这一点,那有些太不吉利了,况且他在这方面还很有前科。但纯粹的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成。
他本还在想该说点什么,一转眼注意到白青竹脸上的神色有点落寞,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不舍得也得舍得,要是能赢,别说这书店了,就是把整条街烧了都成――但光杀人放火有用吗?长沙的火倒是放得够大了,除了成一场笑话之外,还有别的用吗?”白青竹的神色很平静,但是她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萧冀曦赶紧伸手去捂她的嘴。
“你可别说下去了,是想要两边一起来追杀你吗?”
白青竹翻了个白眼,很不满的挣脱出来。“不说就不说,但事实就是这样的,我宁可他们来个人给我两枪,也不想叫这书店白白的被烧了。”
“你总不能让人家光开枪打不死人,日子久了他们也会有猜测的,万一猜到点什么呢?”萧冀曦本来不打算留下的,一听这书店要起火,顿时觉得自己是不能走。“你也别抱怨了,先去睡觉,等战争结束了要是还乐意开书店,再想办法给你办一个。”
白青竹没吭声,走出柜台的时候脚步有点飘忽,在书架里来来回回的溜达。萧冀曦也很能理解她的感受,她都在书店里呆了这么多年了,忽然要用这么一种方式做告别,肯定是不好受的。
萧冀曦已经做好了熬几个通宵的准备,左右七十六号现在还没接到什么命令,真要忙起来肯定也是宪兵队全面接管租界开始排查地下分子之后的事儿,他白天补个觉是肯定没有人敢管――任东风跟那个安保大队长不怎么对付,一直看不起人家没有军方背景,正想着法子的落井下石,一时半会还腾不出空来为难他。
但只能说军统这帮人行动效率还是挺高的。
白青竹在书店里溜达了好几圈,回来把店门关了,但也没急着去睡觉,就坐在老地方愣神。
萧冀曦嘲笑她:“现在局势这么紧张,你还亮着灯呢,指望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知道,不到他们觉得安全了,这火不会烧起来。”白青竹很勉强的笑了一下,她拿湿帕子擦了擦脸,萧冀曦这才注意到今天白青竹脸上是带了一层粉,粉擦下去之后没显得怎么黑,倒是显出一张煞白的脸上两个黑眼圈来。
“昨儿接到任务我其实就一宿都没睡,一直亮着灯,我怕我一闭眼火就烧起来,不是怕被烧出个好歹......我在床头床位都拿棉线拴着东西呢,火要是真烧上来了,线一断我就知道,那窗户都大敞四开的,我也不怕有烟把我熏死在梦里。”白青竹这会说话的语气有点像是在梦游,萧冀曦很有耐心的听着,也没试图发表意见。
“我就是舍不得,这些年过去了,谁都没发现过这地方,我发了多少封电报出去,都没人查到这儿来,我也救了不少自己人,也间接弄死了不少汉奸,这地方得有一半的功劳,现在说烧就要烧,说是以后秘密电台就搬到你那儿去,其实我也知道,上面的意思就是让我看着你,可他们不知道你是自己人......今后我也就没什么建树了。你现在大小也是个官,他们还挺重视的,是好事,可也不是好事。”
白青竹擦了擦眼睛,她想到哪说到哪,显出一点思绪的混乱来。萧冀曦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把灯给关了,他知道白青竹哭的时候大概是不想被人看见,况且就这么一直亮着灯,那火只怕依旧的不会烧起来。
突然陷入一片黑暗,白青竹愣了一下就要站起来去开灯,但是早有准备的萧冀曦已经折回来握住了她的手。他是很少有这么强硬的态度,通常都是白青竹中气十足的指挥着他,不过这回在白青竹想把手抽回去的时候他没有松手。
“就这么坐着吧,你也知道,早晚都得烧,当断则断。”萧冀曦先是有点严厉的说了一句,而后又放缓了语气。“今晚好歹还有我陪着,咱们说说话,也就用不上你那些个装备了。就算不给你砸个脑震荡出来,寒冬腊月的你一直开着窗,也不怕被吹出个好歹来。”
白青竹没吭声,大概是在忙着抹眼泪。萧冀曦也不着急,他知道白青竹是能想明白的,她一直都是个很有决断的人。
“你也说了,上面想借我的身份掩护你,所以就算很多人都想杀我,我也一定会没事的。至于建树――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大不了以后你就出门交际交际,七十六号里那么些处长队长的,总有不少的太太女朋友。你和她们聊聊天也能有不少发现。毕竟你家这个是假汉奸,旁的都是真的。”
萧冀曦握着白青竹的手劝了一大顿,而后只觉得是口干舌燥,他摸索着去拿水杯,听见白青竹轻轻的笑了一声,大概是没有憋住。虽然这笑声还带着哭腔,但也足够让萧冀曦觉得振奋了。
上面安排下来的人最后选在了后半夜动手。萧冀曦觉得他们可能是昨天就已经打算下手了,但是白青竹一整晚都没睡觉,他们担心被人喊破。毕竟现在这地方到处都是巡逻的日本宪兵,真叫他们抓住乐子可就大了。
火起的时候白青竹已经靠在萧冀曦肩膀上睡着了,恸哭是很消耗体力的,况且白青竹前一个晚上也没有睡觉,萧冀曦为了使白青竹睡得舒服一点,有些不习惯的弓着腰,让白青竹脑袋能放在一个舒服的位置上。
他看着从那扇特意敞开的气窗里扔进来的火把,看着那点火苗蔓延开来,没有急着把人给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