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沧海听说阮慕贤突然要去沈阳,是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她接了电话连忙抛下手头的一大堆事赶来了阮公馆。
萧冀曦这些日子只要不是在替阮慕贤跑腿,就会把齐威齐宣守门的活接下来。他看沈沧海来了,虽然已经准备好了完备的说辞,却还是忍不住一阵心虚,只能尽量的不与沈沧海进行目光上的接触,担心会出什么纰漏。
沈沧海满心都盘算着怎么叫不省心的师父打消出门的念头,没注意到萧冀曦的反常。她风风火火的来,帽子歪在一边,显得有点滑稽。
萧冀曦接了她摘下来的帽子,跟着她一起上楼去见阮慕贤。
阮慕贤倒是十分镇定的样子,看起来是有十足的把握能骗过沈沧海。
“师父,您怎么想起来要回沈阳了。”沈沧海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就已经开了口,可见是真的着急。看她这样真心实意的为阮慕贤担心,萧冀曦忽然觉得这样骗她是不大合适,于是更加的心虚。
阮慕贤也有些感怀。他何尝不知沈沧海总是拦阻乃是为了他好,只是他每回觉着病弱之体还能做些有用事情时,总觉得是势在必行,不能推辞。况且这回王亚樵所嘱托的乃是一件大事,若是因为他不能成行而功亏一篑,他也会引以为憾。
因而他只微微一笑。“前日梦见你师娘了,想想看一转眼已经二十年,也该回去看看。”
阮慕贤知道小羽不会怪他拿她来扯谎,这是要去做大事,小羽一向是理解他的。
一念及此,也不免唏嘘,于是眼眶红的货真价实情真意切,沈沧海见他这幅模样,久久不能语。
师父对师娘用情至深,她是看在眼里的。每年三月十五,师父都是郁郁寡欢的模样,原先年少气盛,刚知道这件事便莽撞的去问阮慕贤为什么不回沈阳去看看师娘。
阮慕贤那时的回答轻描淡写,然而叫人悚然。
“我怕回去了,忍不住就要杀人。”
那时的阮慕贤已经不复少年时锋芒毕露,是个温吞儒雅的模样。只是说那句话的时候,沈沧海觉出了森然的杀意。
沈沧海从那时起便知道,师父是忘不了师娘的。不回去,只是不想再为这仇恨搭上更多亲近之人的性命,毕竟冤冤相报总没有尽头,他已经没了师娘,不能再让别人也跟着罹难。
她听阮慕贤是要回去为师娘祭扫,深觉不好阻拦。可想到沈阳如今是个什么模样,还是忍不住的出言劝阻。“师父,而今回去只怕是不安全。”
阮慕贤轻笑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忧。“你师父我也不是没经历过风浪的,虽然日本人闹得凶,但既然打出了什么五族共和的口号,总要做出点样子来,沈阳也不会十分凶险。”
这却是实话了。旁人不免要觉得沈阳如今陷入敌手,还成了所谓满洲国的一部分,定然已经是龙潭虎穴有去无回,阮慕贤却察觉出其中的灯下黑来。
日本人不是当年的蒙古人,他们想搞殖民那一套,不是要把中国人赶尽杀绝,而是想叫他们做牛做马的为己所用,所以比起大肆杀戮来,拿怀柔政策去安抚民众,让浅薄短浅些的人觉着这帮侵略者也还算不错,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因此沈阳现在不能说歌舞升平,却肯定比战区要平和一些,又或者比刚刚停战的上海还要多一分粉饰出来的太平。
沈沧海知道阮慕贤说的有理,又是一阵沉默。她直觉这事透出些不对来,但哪里不对又说不好,看阮慕贤言辞恳切不似作伪,一时再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道:“那容我准备一下,与师父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
萧冀曦不曾想到沈沧海还有这一手等着,好容易才忍下了面上的失色,偷眼去看阮慕贤。
阮慕贤却是知道沈沧海放心不下自己,一定要有此提议,因此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沧海你需留下,看顾一应事宜。我可不想等回来时,发现自己攒下这点老本有什么闪失。这次叫老五和我一起去就是了,他才离了沈阳不久,重回故地,不会有什么闪失。”
“可是――”沈沧海想说萧冀曦毕竟还是年纪小了些,本事也小了些,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恐怕还是担不住。但她又想到萧冀曦这大半年来是勤勤勉勉,这样说出来恐怕要折了他面子,这话就不好再往下说。
“好了,你还信不过师父的眼光么?”阮慕贤把她这反应也计算在内了,接的分外顺畅。“老五现在已很能独当一面,你要是不放心,不如就借着这机会,当做对他的一次考较。”
沈沧海心下有些焦急,既然是考较,那一定可能有考较不过的时候,这又不是儿戏。只是想到上海这一大摊子事的确不能离了人,程逢春是个莽直的指望不上,李云生徒子徒孙的一大堆也有些分身乏术,自己却是实在不能与师父一同离开的。
阮慕贤见她犹疑,又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再说你师父只是身子弱了些,也不是老的不能动弹,真要有老五也应付不了的事,难道还不比你强些?”
沈沧海听他语含调侃,忍不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然而想到他这时节还有心思开玩笑,显然是很游刃有余的,思量再三最终还是一咬牙,点头应允了。“好吧,只是师父路上一定要万事小心,快去快回。”
萧冀曦与阮慕贤对视一眼,知道这一关是过去了,松了口气下来。
“师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师父。”他也忙不迭的跟着保证,想着要赶紧叫沈沧海放下心来离开。
沈沧海听他这样说自然不可能全然放心,但也算是聊胜于无的一点安慰,再加上她本身就是在百忙中抽时间过来,看事不可为,也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萧冀曦身上了。
及至沈沧海一走,萧冀曦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汗湿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