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因为第一总队与第二总队分开教学的缘故,寝室里已经看不见张子枫的身影了,新从隔壁补了一个人进来,也是个不大爱说话的主儿,叫黄岳。这名字起的崇山峻岭,他人倒是不怎么高,且一个假期过去甚至养的还有些白。
有张子枫的前车之鉴,萧冀曦瞅着沉默寡言的同窗心里就有点发憷,什么话都不想说了。但刚天南海北赶回来的一群人都迫不及待地要交流一番,屋里实在热闹的很。
萧冀曦垂眼看孙志远带回来的烧鹅,觉着南方都特别爱和家禽过不去,然后想起阮慕贤描述自己得到一包腐坏早茶时的表情,忍不住对着鹅头悄悄的笑了起来。
这场景看起来实在怪异,周止心里有点发毛,探头问道:“萧哥,你没事吧?”
萧冀曦被突然戳到眼前的一颗大头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没事,想起我师父和我说的一个笑话。从前有人给他寄烧鹅,寄到了已经坏了,害的他好长一阵子不想听见早茶。”
周止笑的前仰后合:“这和你干的事儿差不了多少嘛。”
孙志远听见了也跟着笑:“我保证这可是新鲜的,我上车前刚买。”
一群人笑的热闹,周止忽然问道:“你们知道年前那人的消息吗?”
这指的自然就是被复兴社的人半夜抓走那个倒霉蛋,萧冀曦还是低着头,似乎对自己的水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余光已经悄悄瞥向了坐在床上看书的黄岳。
黄岳打进来报了名号之后就一直没说话,也不知道是认生还是内向,听到这个话题却忽然一把合上了书。
动静不小,震得萧冀曦眼皮一跳。
这么大反应,不是欲盖弥彰,就是他真不是补张子枫缺的那一个――萧冀曦觉着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他张嘴就问:“你们觉得很好笑吗?”
就算是欲擒故纵也没这样儿的,简直就是在拉仇恨。果然周止眼睛一瞪就要跳起来,还是萧冀曦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了。
周止对萧冀曦现在可以算是心悦诚服,原来还隐约嫉妒过这人交了华盖运拜了个传说级别的师父,现在想来身边有这样的人对自己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况且去年的考核里萧冀曦也尽心尽力的帮了他一回,要不然他现在也得在第二总队,接着与张子枫揣着明白装糊涂。
只是按下葫芦起了瓢,那头常书还记恨着那不知名的倒霉蛋搅了全屋人不得安生,还差点叫他也被带累,语气就不免夹枪带棒。
“你指大晚上叫人拿枪顶着头好笑?我可不这么觉着。”
后来他们都隐隐约约的听说那晚搜查动静闹得不小,这屋是因为有周止的面子还有个一口喊出复兴社上线不知深浅的萧冀曦,这才没起什么真正的风浪,楼下听说有差点就真动了枪的,把教官都给惊动了。
黄岳脸被气的更白了,捏着书的手都在抖,萧冀曦真担心他给那书撕了。
“我不觉得这事能算谈资。”最后他甩下这么一句话,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他是你朋友?”
萧冀曦的问题非常一针见血,成功的把他给拦住了。黄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这头点的令萧冀曦肃然起敬,肯把复兴社带走的人算作自己朋友,不是真汉子就是愣头青。
“人各有志,我也不知道谁对谁错。不过肯深入虎穴,就得有以身饲虎的觉悟。”萧冀曦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大逆不道,要是叫有心人听见了没准得算通敌,但是对着黄岳那个有点难过的表情,他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呢?”黄岳在原地站着没有动,好像也被萧冀曦的胆大妄为惊到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当兵的就是杆枪,上面指哪就得打哪。”萧冀曦看周止猛递眼色,好笑之余也有些感动,他拿一句挑不出错的话结束了这个话题,隔着桌子扔过去一包纸。
黄岳这才发现自己哭了,眼泪流的不算多,不能说特别丢脸。
他匆匆忙忙的出门去洗脸,屋子里好一阵都没人再说话。
自那之后黄岳就显得合群了不少,大家也都很识相的不拿这事出来说道。所以那晚被带走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也就无从得知了,萧冀曦只觉得这是个很有勇气的人,他知道被发现的下场是什么,但他还是来了。
白青竹老是从生活书店搬一些擦着禁书边的书回来。萧冀曦趁着放假时都翻了翻。
他本来是想防着白青竹真脑子一热丢下白青松就走,但看过之后反倒觉着其实两边说起来都差不多,听起来都是要撸胳膊挽袖子的和日本人干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打个你死我活,估计是因为校长知道赶走了外人,剩下的就是分蛋糕的事,他不乐意叫人分是情理之中,可总也得分个轻重缓急。
这话没法和外人说,说了下一个进去的就是他。
军校的日子细说起来其实很枯燥,每天除了上课训练也就剩下一群人凑在一起说闲话的乐趣,但说起话来顾忌太多,一群人又因为在学校里变得有些消息闭塞,通常是想说话也说不成。
不过这样乏善可陈的日子倒是过得飞快,等萧冀曦回过神来的时候,下一期的学员已经进了学校。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往前撵,人们都关心的是日本撺掇溥仪称了帝――萧冀曦没忍住撕了两张报纸,别人都以为他是在痛心故土沦陷更深,没人猜着他是自责于自己那枪打的不够准――后来接到沈沧海的信,为了避人耳目写的很短,也听起来像是单纯的发泄不满。
“没有康德也会有缺德。”
把周止逗得捶桌狂笑,想不到上海滩的沈先生这么幽默,但萧冀曦当时只是在对着信发呆,知道沈沧海的意思是一个傀儡死不死在那场刺杀里用处都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