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冀曦自然不知道他离开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他只知道一点,共党的军队已经登堂入室,此刻逃出唐家沟,势必再回不去了,且队伍里还带着许多累赘东西,而对于整个计划来讲,最要命的一点还是白青竹知道他们都带着些什么,一定会拼了命地去追击。
实际上,萧冀曦倒是希望白青竹能追上自己,但廖长绝不会任由他明着放水,是以他若真要给白青竹直接留下什么消息,那是万万不能够的,于是一切只能看天意,想来上天也不会愿意再看着生灵涂炭的场面,因为这样的场景已经太多了。
他们借道从山路而行,条件自然不会有多好,风餐露宿不说,还因为走得太急,加上共党围困唐家沟久矣,沟内的物资本就不怎么充足,他们带的粮食也不多。虽说秋日里从山林中获得些补充并不是难事,但毕竟这些人都不是专门的猎户,到最后还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十分狼狈。
萧冀曦不禁想起他们上一次的逃跑,也是在山林之中,也是狼狈的,但那时似乎很有希望,也似乎还有未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前路未卜,做的还是自己不愿做,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廖长被萧冀曦从悬崖边上拉回来过一次之后,态度居然友善了很多。至于他为什么会差点掉下去,说起来也有点咎由自取。是夜间行军看不清路,廖长又心急赶路不肯歇息,最后一脚踩空,几乎吓掉了半条命。还是萧冀曦之前听刘启明提起这一片山势甚为险峻,时常有断崖出现,因而留了个心眼,一直看顾着队伍里的人,最后没想到是救了廖长。
这么相救一回,廖长也不好再横眉冷对,偶尔行军间歇,还要跟萧冀曦聊上几句。不过这两个人从前是没什么话题的,骤然要拉近距离,一时间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场面便总是很尴尬,只开头的尴尬过去之后,廖长也更佩服萧冀曦,觉得这人能到今天,是有自己的长处在――以他的傲气,肯给人这么个评价实在不容易――竟也愿意说些真心话了,且有些还很危险,至少萧冀曦绝不敢说真话。
起初萧冀曦还以为这人是在套自己的话,但后来却发现,廖长的确是有些心直口快,只是一般不会展现在人前,因为他总不肯和人说话,至于背后打小报告这种事情,廖长也的确做不出来,他总是笃信自己足够优秀,上头想提拔什么人,第一个该想到他才对,当然结局也已经十分明朗,混到今日,他竟还是没能领导上一支队伍,只是从旁起了些监视的作用。
所以渐渐地,有什么不能在外人面前说的话,萧冀曦也愿意跟廖长说两句,他每每想到这件事,总要感慨命运无常,这样两个一开始就针锋相对的人之间,居然也有一天能惺惺相惜起来。
“你觉得上面这次,是不是出了个昏招?”廖长有一日这样问。那天他们正停下来修整,终于成功把白青竹甩得远了些,廖长显得有些得意,因为主意是他硬逼着萧冀曦改的,而萧冀曦也松了口气,他逃得越久,其实就越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白青竹。
听他这么问,萧冀曦深以为然,却不敢在明面上表达赞同,只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廖长跟萧冀曦已经很熟,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也不去追问,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四顾无人之后才敢从兜里掏出半根皱巴巴的卷烟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藏下的,品相看着实在已经不怎么样,萧冀曦看廖长把这样的烟卷叼在嘴里,忽然就闷声笑了起来。
“怎么?我现在这德行,也没比这半根烟好到哪去――且说些正事,听说长春正在设卡,而共党似乎设立了接收处,接收从长春城出去的难民,如果能成功混进去,没准真能从里头攻进去,然而共党肯定防着我们,我想这事儿,还是难说。”廖长叼着烟,说话倒是不含糊,一口气说了这么一串,最后长长地叹一口气,把烟卷给点上了。
萧冀曦看他那灰头土脸的样子,还真跟那根可怜兮兮的烟卷有点相配,这回是忍不住大笑,令远处几个人纷纷侧目,于是萧冀曦赶紧敛了笑,还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你还笑得出来,也不想想怎么办。”廖长没好气道。
“校长都未必知道眼下该怎么办,我就更不知道了。”萧冀曦耸肩。“眼下的形式对我们是一点利好都没有,要我真能扭转乾坤,那估计我得坐到校长那位置上去。”
这样的话,他如今倒是敢说,因为一听就是玩笑,廖长也不会拿玩笑做文章。
“我是问你怎么带着这些东西混进共军那边!”廖长见他不肯正经回答问题,微微竖起了眉毛。
“我从没这么想过,一来她还缀在咱们后头,如果我们要去,她也一定也会寻到长春去,咱们就成了送货上门,叫共党在自家地盘包圆。二来么,长春现下的情况,一路上借由电报机,也了解了个大概,那地方已然饿殍遍野,用这东西与不用,没什么两样,我想,不日这命令就会改了,咱们时时与上头通报方位,我想后续计划很快就会来。”萧冀曦淡定自若,还不忘抢来廖长的烟抽一口。
萧冀曦说这话的时候,还确乎是个局外人样子,不过是在分析。
在他想来,去哪个城市都是无所谓的,因为如果失败,那么去哪里都一样,如果真成功了――他并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那么,哪里死人也都是一样的,死的都是人。
但是等新的命令真的下来时,萧冀曦才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的无所谓。
新的电报也很简短,想来四下战线吃紧,对于这支已经算深入敌后的队伍,上面也没有太多关注的余地。
“转道沈阳,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