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子魂魄兮为鬼雄 (二)
夜色来临,六国饭店的宴会厅内,灯火辉煌。
一个个持着酒杯的时髦男女,嘴里说着也许他们自己也听不懂的新名词,脸上堆积着最标准的微笑,往来交错。
他们今晚到这里,是受袁氏影业之邀,参加该公司与大象影业联合投资的爱情电影,《倾城佳人》的首映礼。这部片子未等诞生,据说就已经受到日本某位大人物的重点关注,被视作中日亲善的象征。今年三月刚刚在南京登场的伪国民政府,也通过政治秘书长周佛海之口,对此片表示了赞誉。再加上女主角乃是红遍了日本与中国东北三省的潘淑华,因此,电影没等正式上映,就已经卖得一票难求。
当然,大部分人来到饭店里,都不是为了鉴赏电影。更不是为了近距离一睹潘淑华的”盛世美颜“。这些在沦陷区自认为是头面人物的家伙们,早就脱离了追星这种”低级趣味“,他们都有着更高的追求,即便不宣之于口,彼此之间也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比如说袁氏影业的总经理袁琪朗,他是想借日本人的支持,宣布对冷家翼出逃后留下来的商会会长一职,志在必得;而某位自诩为平津第一才子的三流墨客,则是想将自己的一部歌颂日本人到来之后,北平发展日新月异的著作,卖给一个恰巧急于上位又眼瞎的电影公司,赚取高额的润笔。还有两位看起来文质彬彬,实际上衬衫下面连背心都没穿的“成功”商人,则是想搭上一位李姓嘉宾的线儿,在通往口外的生意上分一杯残羹冷炙,还有……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但今晚光临的美女们,大多数怀的目的却是跟袁氏影业的少东家,大象影业的总经理袁无隅喝上一杯酒,看看能不能在两家影业的下一部片子里,捞个女三或者女四当。虽然业界传言,袁大少是个花花公子,可为了成名,吃点儿亏又算什么呢?更何况袁大少爷至今未婚,一旦他食髓知味,最后两人日久生情,那岂不一跃就成了大象影业的女当家,下半辈子都不用再迎来送往?!
如此一来,袁无隅有的累了。从晚宴开始到现在,前前后后已经有六个所谓的“名媛”主动来找他聊天,其中有三个临别之前,还偷偷塞了纸条在他手心。
再好看的花,看多了也烦。耐着性子跟佳人们周旋了片刻,袁无隅就觉得索然无味。干脆找了侍者帮忙开了间套房,准备直接上楼补觉。谁料还没等他走到宴会厅侧门口儿,耳畔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愕然扭头,恰看见有个盛装丽人,一头栽向自己的后腰。
几乎出于本能,他猛地侧身旋步,在丽人即将撞到自己之前,轻轻懒住了对方的肩膀。然后又是一个漂亮的探戈动作,将此人扶了起来,左手顺势拉住对方右手轻抬。
对方显然也是个”舞林高手“,竟然顺势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非但掩盖住了差点摔倒的尴尬,还赢得了周围一串掌声。
袁无隅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凝神再看,只见那女子五官算不上精致,身材也只能说一般,却从头到脚,带着一股子冷傲之气,仿佛是童话世界里的公主,从没品尝过人间烟火。
更难得的是,那女子显然并不想跟他纠缠太久,借着舞蹈动作稳住了身体之后,就立刻将手从袁无隅的掌心处抽了出来,后退半步,拉着晚礼服的一角道谢,“谢谢袁公子仗义援手,否则,今晚我非出大丑不可。”
“举手之劳而已。”袁无隅心中对此人好感大增,笑了笑,轻轻摇头,“更何况小姐是我们大象影业的贵客。可否请教小姐芳名,在下以前好像从没见过您?”
“我叫张品芜,不过不是小姐,是大姐,我比你大。” 那女子莞尔一笑,大大方方地向袁无隅伸出了右手。
袁无隅微微一怔,心中顿时后悔不迭。自己刚才快走两步多好,那样,就可以避免跟这个潘毓桂的女人接触。而现在,却躲都躲不及了!只能强笑着与对方握了下手,故作吃惊模样寒暄,“原来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女张小姐,您今天能光临首映礼,真是令我司倍感荣幸!”
他才在天津与潘毓桂的干女儿潘淑华拍完对手戏,拍戏的时候潘毓桂偶尔会来探班,每一次袁无隅都恨不能拔出手枪毙了他,好替二十九军的将士报仇。只是老贼天生谨慎,连上厕所都带保镖,才让他始终找不到下手机会。可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回到北平没几天,居然又撞见了潘毓桂的老相好,真的是冤家路窄!
“袁公子过奖了,您投资的片子出一部热映一部,才真的是名满天下。” 不愧为潘毓桂身边最久的情人,张品芜极其会说话,明明听出了袁无隅话语里的疏远之意,却依旧笑着恭维。”我一直说,淑华能跟公子合作,是她的福气。否则,她虽然在东北那边广受观众追捧,比起全国,毕竟窄了太多。“
”原来您是跟潘小姐一起来的。“袁无隅越听头越大,赶紧笑着摆手,”过奖了,是我们公司借了潘小姐的光才对。“
”我们家淑华可不这么以为!” 张品芜谈兴甚浓,继续轻笑着摇头,“她可是对公子极为推崇。我跟她是好姐妹……”
“好姐妹?!” 袁无隅酒喝得有点儿多,瞪圆了眼睛看了看张品芜,又看了看隔着老远被人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潘淑华,实在是找不出这倆彼此差了一个辈分的女子,哪里长得像姐妹来!
“我们各论各的,不算老潘。”张品芜终于被他看得脸色发红,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儿,笑着解释,“对了,淑华最近还给我的新书做了序。”
“喔?”,袁无隅胃中酒意翻滚,一边挪动脚步,一边顺口敷衍,“张小姐又有新作问世?书名是什么?哪天一定买来拜读。”
“书名叫《有情无悔》。”张品芜跟他说了这么多,原本就是为了卖书,立刻迈开小碎步追了上去,快速介绍,“这本书主要讲的是身处大时代的明代大儒钱谦益和一代才女柳如是之间的爱情故事,最后,钱谦益为了黎民百姓,毅然背负千古骂名,柳如是更抛下一切,生死相随。”
说话间,她眼角已有泪光在闪烁,吸了一下鼻子来平静心情,又低低的补充道,“淑华看了小说后,说袁公子你一定会喜欢,就让我来找你,请你看看是否有改编电影的可能……袁公子?袁公子?”
袁无隅用手捂住嘴巴,避免自己将胃里的东西直接吐在此人的脸上。他即便读书再少,也听得明白,眼前女子是将她自己与潘毓桂,比成柳如是和钱谦益,为两人的爱情大唱赞歌!
如果是在太平年代,这种赞歌唱唱也无伤大雅。可眼下遍地腥云,满街狼犬,此人全都视而不见。却偏偏去歌颂那个卖国贼钱谦益,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然而,转念想起自己正在拍的电影。袁无隅心中又是一阵黯然。自己有什么资格指责张品芜?自己的大象公司,不也是一样?虽然自己在暗地里,还做着另外一番事业。可谁能知道,自己敢让谁知道。这种半鬼半人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尽头?!
正郁闷得不知道怎么一吐为快之时,耳畔却忽然传来了几个熟悉的声音。
“精彩!不愧是北平第一才女!”
“我都忍不住想先睹为快了!”
“明清这段历史杀气太重,钱柳二人的爱情,倒是也能冲淡一些血色!”
“这故事要是拍出来,国人的眼泪能从北平流到南京!”
袁无隅一转脸,正看见金明欣、殷小柔和郑若渝三员女将以及冯大器有搭有唱的走了过来。心中顿时暗笑,知道这下有张品芜好看了,于是乎,便主动为四人介绍道,“张小姐,这四位是我的朋友,也都是你的铁杆书迷。”
“袁公子恐怕不知道吧,我跟明欣,算起来也是表姐妹。我们都是在旗的。家父在世之时,跟若渝的父亲,也是熟得不能在熟!” 张品芜存心加强袁无隅对自己的印象,笑着自我补充。
“啊?!” 这下,倒真的有些出乎袁无隅意料了。赶紧瞪大了眼睛,用目光向郑若渝和金明欣两个咨询。却见二人笑了笑,不经意地摇头。
原来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姐妹!袁无隅顿时恍然大悟,不觉有些佩服某些人的韧性。谁料,张品芜却从挎包里拿出一本精装的小册子,笑着递给了冯大器,“是冯公子对吧,我在老齐的家宴上,见过你。你也从事电影行业么?这本书,原打算送给袁公子,你们既然跟他都是朋友,可以互相传阅,不过,请不要再给别人看了,否则出版方会找我麻烦的。”
“哦,那我可就多谢了!” 冯大器大大方方将书接了过去,将纸张翻的刷刷作响,“我们一定不会给别人看!”
“别弄坏了……” 张品芜大急,赶紧低声提醒。
可书落到冯大器手上,下场如何她可就做不了主了,须臾就有两页被撕破,纸屑像蝴蝶般四下飞舞。金明欣看到张品芜肉痛的表情,捂嘴一乐,故意用手指正在翻动的按住书页,低声问道,“大冯,你忙着翻什么呢?”
“我就想看看,钱谦益这老东西,是怎么勾搭上比自己小三十六岁的柳如是的,好跟他学两招。”冯大器头也不抬,继续翻书。却不小心忽略了金明欣的手指,害得“嗤啦”一声,又撕下了整整一页。
张品芜又是心疼,又是羞恼,身体微微颤动。然而想到这位是齐燮元的亲外甥,还是强忍火气,满脸委屈地辩解道,“爱情的国度里,年龄根本不是问题,当年蔡锷将军和小凤仙……”
“完全没有可比性!”殷小柔突然打断她的话头,冷冷说道,“钱谦益是清奸,蔡锷将军是民族英雄,岂能同日而语?”
张品芜一下子被噎的说不出话,却听郑若渝又大声问道,“大冯,帮我看看,张小姐是如何改编钱谦益跟柳如是相约跳水,跟着又说‘水太凉’这一段典故的?”
“好!”冯大器继续翻书,转瞬又扯坏几页,接着一目十行看完,笑着解释,“这段编的精彩,真的精彩。在张小姐的笔下,钱谦益本来是打算要跳的,却被柳如是拦住,然后告诉他国家是百姓之国,而非一人之国,应全其身为天下苍生着想,如此一来,钱谦益便改主意了,而他又担心柳如是为自己背负骂名,于是到处跟别人讲“水太冷”的梗,将污水朝自己身上泼。”
“噢!果然新颖!”袁无隅接过话头,冷笑着点评,“原来,这钱谦益还是懂得礼义廉耻的,只是别人不懂而已。”
“你们……”张品芜被气得浑身发抖。
眼前几个,哪个不是出自汉奸之家,谁有资格嘲笑老钱和她家老潘?但是,这样有力的反问之语,她却不能公然说出口,只能退而求其次,“你们几位莫非认为柳如是这样做不合适?我以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家庭,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最重要的是百姓!故而才借柳如是之口,一吐为快。”
“张小姐这话,千万不要去扬州或者嘉定去说?”郑若渝转过脸,毫不客气地数落。“否则,怕是张小姐走不出城外。”
她比张品芜高半个头,说起话来别有一番气势,顿时,后者就被逼得倒退了半步,不由自主问道:“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去扬州和嘉定?”
“因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郑若渝虽然是个如假包换的旗人贵胄之后,却不认可大清入关时的肆意屠戮,更看不起钱谦益这等汉奸。目光灼灼,直接照出张品芜心中的小,“钱谦益的所作所为,不过保他自己的荣华富贵罢了,何曾半点儿考虑过黎民百姓?因为他和他的同僚忙于窝里斗,导致扬州成为一座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因为他和他的同僚都忙着各自顾着各自那点蝇头小利,导致清军从容拿下两淮,进而席卷江南!依我看,大明与其算亡在大清之手,不如说是亡在钱某人这些伪君子之手。你说钱某人为了天下苍生着想,这天下苍生里头,包括不包括扬州那数十万军民?你说他为了天下苍生着想,这天下苍生,包括不包括嘉定的老幼妇孺?!总不能,你眼里的苍生,只是他老钱家的那些孝子贤孙吧?那这个天下,也太小了些,根本没出过自家院门儿?”
“你,你们。”张品芜被说得脸色煞白,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表姐,慢一点,小心走得太快又摔了跤,这回,可找不到人后背往上撞!” 金明欣唯恐张品芜改天再来纠缠袁无隅,一把从冯大器手里抢过书,追了几步,强行塞回她的手包,“这书,大象影业肯定不敢拍。你不如多写写柳如是,她虽然出身风尘,却比那钱谦益,有骨气太多!”
“我没有?!”张品芜想解释一下,自己刚才不是故意往袁无隅身上摔,却在金明欣身上,感觉到了如假包换的杀气,赶紧加快脚步,逃一般去远。
“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望着此人失魂落魄的背影,殷小柔忽然叹息着摇头。
“小柔,你又乱发什么慈悲?!” 金明欣刚刚转身返回,听见殷小柔的话,忍不住翻起了白眼儿。
“她的想法和行为,的确让人看不上。但她本人,就是挺可怜的!” 殷小柔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解释,“我多少知道一点儿她的家世,她和她母亲从小就被抛弃,尝尽了白眼。所以一直幻想着自己长大后被人见人爱,也幻想着自己被一个大家族接纳,一呼百应。所以有时候饥不择食了些,本人倒没太懂坏心眼儿,对那潘毓桂,更是有些爱的死心塌地!”
“那也不能成为,她为汉奸张目的理由!” 金明欣想了想,不屑地耸肩。本想再多说几句,却看到殷小柔那弱不禁风模样,只好笑着岔开话题,“算了,不提她了,免得败兴。表姐,小柔,咱们去那边吃蛋糕!”
“你和小柔去吧,我有些事情要问胖子!” 郑若渝笑了笑,轻轻摇头,“一会儿再过去找你们。”
“嗯!” 金明欣闻听,立刻知道郑若渝找袁无隅,恐怕是有正经事,乖巧地点点头,拖着满脸迷茫的殷小柔加快速度去远。
恰巧有侍者端着香槟走过,郑若渝抬手取了一杯,示意袁无隅也取了一杯,然后拉起对方,双双走向阳台。
她个子本来就高挑,今晚为了给大象影业捧场,又特地穿了一双高跟鞋,因此愈发显得鹤立鸡群。周围原本排着队向上前跟袁无隅搭讪的莺莺燕燕们见了,顿时有些自惭形秽,纷纷找借口退了开去。冯大器却毫不在乎地也抓起了一杯香槟,缓缓跟在了二人身后,表面看上去,好像随时准备跟袁无隅争风吃醋,实际上,却用自己的身体,将所有耳朵都隔离在了十米之外。
两前一后,三人很快就来到阳台上。郑若渝四下看了看,立刻开门见山,“听小欣说你准备搞第二轮慈善晚会,是不是太频繁了些?!”
“我是有这样的打算,正准备跟你们汇报!” 想到李若水和王希声两个通过交通员带来的形势分析,袁无隅笑了笑,“坦言相告“,”汪精卫的伪政府在南京成立之后,日本人对重庆的进攻,就不像先前一样急切了。我怀疑,日本人近期会全力稳固被占领区。所以,想未雨绸缪,把咱们明年的物资供应,也尽早解决掉!“
”你的判断应该没错!“ 郑若渝对袁无隅的判断,深表赞同。然而,却依旧毫不犹豫地提出了反对意见,”最近不要办,要办,也不要在北平办!“
”为何?“ 袁无隅楞了楞,询问的话脱口而出。
”你不觉得最近,北平太安静了么。特别是自打王天木被气走了之后?“ 郑若渝迅速朝周围看了看,声音压得极低,”按理说,吉川贞佐这种大人物遇刺,日本鬼子和特务,一定会展开血腥报复。即便找不到刺客,也会通过乱杀无辜的方式泄愤。但是从那时起到现在,整个华北的日本特务,却几乎什么事情都没做。仿佛吉川贞佐的死,只是日本军方的事情,与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 袁无隅闻听,立刻深吸一口冷气。
他光想着慈善晚会的招数不错,打算故技重施。却忽略了近期北平城内日本特务的动向。而只要晚会成功举办,除奸团的大多数骨干,就得过来帮忙。届时,日本特务就可以抓住机会,将所有骨干一网打尽!
”这是我个人判断,做不得准。但是,我觉得你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郑若渝知道袁无隅一点就透,想了想,继续低声补充,”假如有不得不办的理由,也是换个地方更好,比如说,天津?“
后半句话,让袁无隅又是一愣。随即故意忽略掉其中一部分,只抓住地名不放,“天津?为何是天津!”
郑若渝歪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充满了宠溺,就像一个睿智的姐姐在看撒谎的弟弟,”首先,俗话说,羊毛不能尽捡着一个地方捋。其次,民国建立之后,清朝的很多达官显贵,都去了天津法租界,他们可比北京这些后起之秀有钱得多。再次,租界安全,最近的宁静太不寻常,我希望你和明欣、小柔,这些非战斗人员,都去天津租界躲一躲风头!“
”这也是曾团的意思?“ 袁无隅先还是轻轻点头,听到最后一个理由,却立刻表示反对,”谁说我不是战斗人员,我这两年也没少……“
”我知道你文武双全,但是明欣和其他几个女孩子不是!“ 不待他把理由说完,郑若渝就快速打断,”这是曾团,我和大冯三个的一致决定。你可以去天津租界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但是必须负责照顾几个女生!“
”这?“ 听闻自己还要承担起保护几位女性情报人员的责任,特别是包括金明欣,袁无隅立刻就有些犹豫了。
的确,他自己这两年无时不刻都在努力锻炼,独自对付两三个特务和汉奸都不在话下。可金明欣,尹小柔,乐静静等女性团员,却缺乏自保的能力。毕竟男女之间,先天上体力相差就非常巨大,而这几位,包括郑若渝,都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不可能从小就舞刀弄枪。
”就这样定了!“ 看出了袁无隅的迟疑,郑若渝果断替他做主。
”好吧!“ 袁无隅找不到理由再拒绝,只能怏怏地点头。
端着酒杯四下又扫视了一圈儿,确定没有其他耳朵偷听。郑若渝装作与袁无隅碰杯的样子,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然后,用比蚊蚋振翅高不了多少声音,快速问道:”是大王他们那边急需物资支援么?你跟李大哥,大王,他们是一路人,对不对?“
“不,不是!” 没想到,隔了这么久,郑若渝才找自己盘问跟李若水和王希声的关系,袁无隅本能地大声否认。
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周围有很多双耳朵,又连忙将头转向了窗外。
实话实说,还是撒谎隐瞒?实话实说,他敢确定郑若渝和冯大器两个,不会举报自己,也不会坑害李若水和王希声,但纪律上却不准许。而编造谎言,难度就太大了,也对不起那天被若渝姐和大冯救下之后,二人联手帮自己在军统和除奸团内部蒙混过关。
周围的目光,纷纷循着声音而至。看到冯大器端着酒杯,站在郑若渝和袁无隅身后十步之外,满脸生人勿近。又看到袁无隅将头转向了窗外,不敢拿目光跟郑若渝相对的模样。顿时,就“明白”了是三个年青人醋海生波,纷纷又将目光转开,懒得多管闲事。
花花大少么,哪天不招惹女人?大伙早见怪不怪了!那个姓冯的,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两个打起来,报纸上明天又有热闹可看。
“若渝姐,谢谢你,还有大冯!” 斟酌了很久,很久,袁无隅才终于做出了决定,用极低的声音道谢。
正准备告诉对方,自己是八路的人,也欢迎郑若渝和冯大器加入八路军的队伍。郑若渝却忽然笑了笑,低声打断,”算了,你就当我没问。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跟带着几个女生,去天津筹备第二场慈善晚宴吧吧。我希望我的判断是错的,如果那样的话,你就当跟小欣俩人去渡了一个假!在我眼里,她可是比那个潘淑华好一万倍!“
”若渝姐,你怎么也开我的玩笑?!“ 袁无隅立刻忘了正在肚里的说辞,红着脸小声抗议,”那都是报纸上瞎炒的,为了电影的宣传和发行。我对潘毓桂的义女,怎么可能有感觉?更何况,更何况还有大王!“
”你真的认为,大王比你更适合小欣?!“ 郑若渝忽然变得八卦了起来,再度歪着头看向袁无隅,满脸玩味。
”这,这不是适合不适合。而是,而是……“袁无隅的脸,愈发红得厉害,手也愁得不知道往哪里放,”而是,大王与她,跟她,唉!反正,我知道小欣的心里,依旧有大王的影子!就像,就像你永远也不会忘记李大哥。“
”是么?我觉得,却不太一样!“ 听袁无隅拿自己和李若水打起了比方,郑若渝忍不住笑着摇头。
自家表妹本来聪明的得很,偏偏在恋爱一事上,傻得让人可怜。而眼前这个袁无隅,看起来风流倜傥,实际上也是个呆头鹅。两个人明明心里已经有了对方,却始终放不下一个王希声。而那王希声,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既然你已经决定跟小欣一刀两断了,就该早点儿断个干净。
想到这儿,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错怪了王希声。后者的确就在北平附近,可后者只跟袁无隅有过接触,却从来没再找过金明欣。甚至,金明欣都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依旧还以为他在二十六路军中!
这真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糊涂账!原本准备替二人戳破窗户纸的话,被郑若渝果断憋了回去。算了,顺其自然吧,反正三个人年龄都不大。早晚,都会弄明白各自的真实心意。作为金明欣的表姐,自己这会儿贸然插手,反而是添乱。
”若渝姐,你别光顾着管我。你看小柔跟曾团?“ 急于转移郑若渝的注意力,袁无隅回过头,向远处连连翘下巴。
郑若渝顺着他的下巴所指望去,恰见到团长曾清,与郑小柔两个默默相对的身影。又是两个,让人省不了心的。怪不得今天自己提起要去几个女团员外地度假的话头,殷小柔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北平。
夜风透窗而过,带着浓郁的花香。
夏天就快结束了,所有花儿,都抓紧最后的温暖时光,争相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