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凝的手指刮擦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越擦拭泪水越多。
她一边擦着泪水,一边禁不住轻轻地抽噎了两下。
简铭离得近,已经查知了异样。
他撑起了身体,从季凝身体的后上方看过去――
哭得梨花带雨的……
他好像把他的小娇妻, 给弄.哭了。
简铭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 还有点儿莫名地想笑。
虽然眼下笑的话, 很是不合时宜。
他久在军中, 军中是个见血见汗不见泪的地方。所以, 简铭没见过男人哭。
至于女人哭,简铭见过。
当年, 他大哥简锐战死沙场的时候,邹老太君撕心裂肺的哭声,简铭一辈子都忘不掉。
但那是不同的。
面对着邹老太君,简铭不会如此刻面对着季凝一般。
季凝梨花带雨的小脸儿, 落在简铭的眼里, 刻在简铭的心里,还不肯罢休地往里钻, 钻得他心口发痒,痒得发疼。
简铭抬了抬右手, 想摸摸季凝的脑袋。
往常,歆儿哭闹的时候, 他就是这么安抚歆儿的。
这招儿,对小孩子似乎有用。可对季凝, 是否有用呢?
简铭犹豫了。
季凝都要窘迫死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着实不愿意让简铭看到自己这么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丑模样。
不是!
她怎么会怕简铭看到她丑?
也不能这么说……准确地讲, 应该说是, 季凝觉得被简铭看到自己哭鼻子, 丢人极了。
当然了, 丢人的同时,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样子落在简铭的眼里,肯定挺丑的。
季凝用力地抹了一把泪水。
见简铭犹怔怔地看着自己,好像真的在端详自己的丑样子,季凝更觉得没脸了。
这人,都不觉得这样盯着人看,很失礼吗?
她可不知道,简铭其实正心疼心痒着,兼矛盾着要不要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她。
季凝抹了一把脸,没抹干净。
应该用帕子擦擦的,脸都花了吧?
季凝心想。
她忙地摸索自己的帕子,却不知道那劳什子哪里去了。
正没着落,眼前影儿一晃,一张帕子被递到了眼前。
季凝呆了呆。
此刻榻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能给她递上帕子的,除了简铭,还能有哪一个?
这是简铭的帕子?
季凝悄悄瞟了瞟――
上好的绢料,颜色极素,咋一瞧,没有任何的花纹装饰,质地也极细腻的。
果然是世家公子的作派,连随身的帕子都比寻常富贵人家的衣衫料子要好。
简铭递了张帕子过来,显然是让季凝擦擦脸的。
不能不说他有眼色,或许还可算是体贴。
可是……
季凝又瞥了瞥那张帕子,心思流转。
大齐世家风气尚精尚奢,世家子弟莫说是随身带着帕子了,便是带了花露等物,时不时地喷一喷香,都不足为奇。
时风如此,也是没法子的事。
简铭却是不同的,他可是带兵的武将啊!
想到简铭的身上,竟也带着这样精细的素帕子,季凝的心里就别扭起来。
季凝正经历了满心了委屈,便忍不住多想:这帕子,会不会是哪个女子送他的?
既作如此猜测,季凝焉肯接那帕子?
她倔强地扭开脸去,不看简铭,更不看那帕子。
季凝满以为简铭会因此而退缩,甚至会因此而被自己气到。
堂堂的大齐战神向自己这么个小女子示好,竟然不被待见,生气也在情理之中吧?
季凝都肖想着简铭如何甩袖离去了――
她身体不舒服,心里不舒服,就格外地想与简铭硬碰硬。
孰料,下一瞬,季凝都感觉自己的脸庞,被一股子不算小的力气,扳了过来。
季凝:“……”
论力气,季凝哪里是简铭的对手?
简铭是断不肯伤到她的,季凝此刻若是想要挣脱,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季凝却被简铭的举动给吓到了,全然忘记了此刻该有的反应。
待得她双眸定住眼神的时候,入目之处,是简铭的脸,离得那么近的一张俊脸。
季凝暗抽冷气,一时之间浑然忘记了呼吸。
她感觉到简铭的一只手掌转而托着自己脸,另一只手则擎了帕子。素白色的帕子,和旁的什么白色的影子,混在一起,晃着季凝的眼睛。
季凝于是没出息地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简铭要对她做什么――
当然是给她擦她那张小花脸儿啊!
季凝不接那帕子,简铭就自己动手了。
明明知道只是擦脸而已,季凝就是没有勇气睁着眼睛了。
睁着眼睛,自始至终不得不和简铭四目相对吗?
季凝闭着眼睛,都难自抑地身体微微颤抖呢,更不要说和简铭四目相对了。
帕子细腻的料子划过脸庞,季凝蹙了蹙眉。
她接着就感觉到简铭的力道更轻了,心里顿时像是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不疼。
简铭不会是以为,他手上的力气太大弄疼了自己吧?
季凝还觉得简铭太过小心翼翼,擦拭得自己肌肤上怪痒的呢!
总之,前前后后不到半刻钟,季凝却仿佛过了几十年那么久。
直到简铭终于肯不再轻扣着她的脸,那种若有若无的皂角的气息远离了一些,季凝才顺畅地呼吸,胸口都快憋炸了。
季凝仍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她极希望简铭此刻能开口说点儿什么,随意说点儿什么都好,让了除了不得不与他对视,还能做点旁的。
“歆儿哭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小花脸儿。”简铭说不准真听到了季凝的心声,竟然开口了。
敢情他把她当成个小孩子对待了?
季凝睁开眼睛,嗔恼:她才不是小孩子!
简铭眼中有笑:“你才比歆儿大十几岁。”
季凝脸上一红,心道你真当我是小孩子啊!
“歆儿很乖。”季凝抿唇道。
歆儿是很乖,季凝也很喜欢她。
不过这会儿,季凝可不是在夸歆儿,而是有些赌气的意味。
也不知道简铭听没听出来她在赌气,她肯开口说话倒是让简铭很是高兴。
他把手里的帕子重又递向季凝:“口脂花了。”
那意思,让季凝自己擦擦。
季凝迟疑了两息,到底还是接过了那帕子。
帕子微微湿了,沾了自己的泪水。
季凝攥着帕子没动。
口脂花了便花了吧,让她拿这张说不准是旁人送给简铭的帕子擦自己的口脂,季凝觉得怪怪的。
简铭见她攥着帕子不动,也不计较,便也撑身坐起。
于是,两个就变成了侧对着,一同在榻上坐着的架势。
“手怎么了?”季凝道。
简铭撑身而起的时候,季凝就看到了他整个右手掌都被缠缚着,受伤了?
玉篆到底是没敢把简铭捏碎那只红玉镯子的事告诉季凝。
“些微小伤,无妨。”简铭浑不在意的样子。
季凝倒不好继续问下去了。
可是,包扎成这样,真的只是小伤吗?
季凝心内疑惑。
想想简铭的身份,以及简铭的身手,此处又不是什么危险的所在,能有什么情况让他受伤?
季凝觉得这件事,没有简铭口中那么轻描淡写。
两个人相对枯坐了一会儿,谁都没说什么。
还是简铭先开口:“你现下身体觉得如何?”
“无妨。”季凝垂眸道。
简铭眉心微挑,品出了季凝语气中的疏离意味。
他方才对她说无妨,她此刻便也对他说无妨。
简铭没作计较,而是转开话锋道:“若是觉得不难受,与你说几句话。”
“侯爷请讲。”季凝依然低眉顺眼,疏离之感更甚。
简铭知道她心中委屈,默叹一声,面上温和,问道:“当日,你入府的情形,可还记得吗?”
季凝愣怔,根本没有想到简铭竟会问这个。
方才简铭轻轻为她擦去的泪水,暂将她的委屈冲散了,此刻一股脑地又都翻涌了上来,季凝再次洇湿了眼眶。
“侯爷问我当日嫁入侯府的情形吗?”季凝语声微哽,特意将“嫁”这个字眼儿咬得紧。
简铭愕住。
他看到了季凝双眸之中又有晶莹闪动,于是他很有些话后悔了。
有些话,他想与季凝谈开,却不想让季凝因之而难受、委屈。
那样的事啊,放在任何一个女子的身上,都是屈.辱吧?
何况季凝?
回想当日嫁入常胜侯府是怎样的光景,季凝便觉得鼻腔里酸涩得紧。
往事不可追,简铭现下却大喇喇地来问自己,是想如何?
季凝很是告诉他,她当时是怎样的盲婚哑嫁,她当时是怎样的忐忑于前路未卜,她当时是觉得怎样的哀戚……
所有这些,都梗在季凝的胸口,想要倾诉。
“我当时,亦被蒙在鼓里。”简铭忽道。
季凝呆住,所有的心里话,都因为简铭的这句话而退出了一箭之地。
原来他当时也……
季凝愣生生地盯着简铭。
她以为简铭是知道的,她以为……
季凝的脑中电光火石般地忽闪过许多的念头――
她想到了简铭在那个夜晚的突然出现,想到了祠堂前无声的对峙,想到了简铭对待二太太的态度,还有老太太……
简铭与季凝对视,缓缓点了点头,肯定了季凝的猜测:“原来的婚期,根本就不是那一日。”
简铭顿了顿,眼底有一瞬的幽暗,但到底也没打算对季凝隐瞒:“我根本没打算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