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京洛城,是一等一的繁华之地。
时值诸国并立纷争风云变幻之中,这里的百姓还能安居乐业,也算是一件幸事。
须知在这纷纷乱世之中,宁静的生活绝非平白得来的,而是边关的无数将士,用血肉之躯成就的。
这样的戍守边地、为国尽忠的人物故事,也在洛城中的茶肆里,由那些说书人广为传颂,为寻常百姓所知晓。
“……您要问这位白袍银甲的小将军是哪一位?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我大晋第一少年英雄简大将军!”
从街旁的茶肆里,飘出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极有穿透性地传入街上行人的耳中。
引得几位行人都不禁驻了足,想要一听后面的故事究竟。
更有两个中年汉子,已经迈步朝着茶肆里走去了。
这是茶肆吸引主顾的惯有手段,季凝有所耳闻。
而那位说书先生口中的“大晋第一少年英雄”的故事,季凝也曾听过些零碎。
既然被编作了故事,又要勾起听者的兴趣,其中难免夸张的成分,季凝想象得到。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一方面能帮茶肆招揽生意,另一方面又能起到教化普通民众忠君爱国的目的,朝廷自然乐见,怎么看都是一桩好事。
不过,这位“简大将军”的故事,如今听在季凝的耳中,又是另一种感觉。
那是一种想听了解,又不敢太多了解,生怕知道了太多的沙场血腥,便会生出对那人杀人如麻的厌恶感觉来。
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矛盾。
季凝皱起了眉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站立在茶肆外,听了好几句了。
“姑娘?”小桃不明就里,担心地开口唤道。
季凝正听得入神,听那说书先生如何描述那位少年将军如疾风烈火般突围楚军犯境的危局,又是如何以绝妙的计策偷袭楚军,将楚国五万大军挡在了边境之外,护得大晋安然。
她竟是听住了。
小桃无语,只好轻轻扯了扯季凝的衣袖:“姑娘!”
小桃的声音拔高了些。
季凝恍然回神,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不由得脸上微热。
“怎么了?”她转头去看小桃。
“姑娘,咱们还得去买线呢!”小桃道,“回去得迟了,又要被主母责骂了!”
季凝闻言,微微一笑,不放在心上。
小桃忽然觉得,自家姑娘的这个笑,很有些云淡风轻的意味。
她于是一颗心也缓缓平静下来,似乎觉得有姑娘在,便是季府里最最可怕的主母,也不足为惧了。
虽这样想着,小桃可没有忘了自己的本分。
“前面的铺子里针线最全了,姑娘咱们快去瞧瞧吧!”她建议道。
季凝点点头,暂且丢下茶肆里的热闹,带着小桃往前走去。
主仆二人刚走了十几步,忽听得由远及近“哒哒哒”的凌乱马蹄声响。
竟是一骑自街市转角处疾驰而来。
此时街市上极是热闹,两旁店铺里做买做卖的店家生意正好,街面上也是来来往往的皆是行人。
那匹快马竟似入了无人之境,全无顾忌地狂奔,登时惊得街上行人四散窜逃。
季凝带着小桃正走着,听到了身后音声不善,那快马眼见着到了她们主仆的身后。
小桃惊叫一声,没命地拉扯着季凝就往旁边躲去。
好歹躲得及时,没被马蹄子踢到。
那匹马就这样,在路人的呵斥责骂声中,驰得远了,直到不见了踪影。
留下腾起的烟尘,和满街的乱象。
小桃也随着众人一般,喝骂了一阵。
最终也只能认倒霉地由着去了。
渐渐地街面上又恢复如常,仿佛之前发生的事,只是一场幻觉。
小桃气哼哼的,掐着腰好一顿生气。
此时方想起什么来,她忙拉了季凝的手,上看下看。
“姑娘!方才没伤着你吧?”小桃忐忑地打量着季凝。
季凝摇了摇头。
小桃仍不放心,又担心道:“没吓着你吧?”
“我哪有那么娇弱――”
季凝的话说了一半,突然目光落在了一样物事上。
小桃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发现那是一块碧青的东西,正在阳光之下,闪烁着幽幽的暗光。
小桃手快,已经跑过去,把那东西捡了起来。
“姑娘,是块玉佩!”小桃朝季凝晃了晃手里的碧青色。
季凝来不得止住她,只能盯着那块玉佩,细细观瞧。
“成色不错呢!”小桃翻看着玉佩。
那枚玉佩雕刻的是时下流行的云纹图案,上面缠缚的系绳断开一个豁口,想来就是因着这个豁口才被落下的。
季凝看了看玉佩之前躺过的地方,回想方才的事――
“是那个骑马的人掉落的。”季凝肯定道。
小桃一怔,接着便得意哼道:“那正好!这种人全不顾及旁人感受,活该丢东西!”
季凝攒眉想了想,道:“京城重地,寻常人绝不敢这么驰马狂奔的……那个人要么是勋贵,要么就是有特别着急的事。”
“也许是传军报的呢!”小桃接口道。
“听说,常胜军往京里传递紧急军报也是这样着急的……”
小桃忽的噤声,因为季凝一个嗔怪的眼神。
“常胜军”是大晋民间对简家所率的一支边防军的俗称。
这个称呼,小半是源自简家在成宗皇帝的时候,便因军功被封以“常胜侯”,四世袭爵至今;而大半则源自简家所率的这支边防军自祖上时便几乎未有败绩,是大晋护国的一支铁军。
而能让常胜军牵扯进去,甚至于在晋京中纵马疾驰快报的战事,绝非寻常战事。
那代表着,极可能是两国争锋、你死我活的大战。
“兵事从来不是好事。”季凝黯声道。
小桃此刻会意,忙说:“姑娘说的很是!刚才那人,一定是家里有急事,才那么慌张的!”
兵事不是好事,上位者争权夺利,受苦的还不是普通百姓?
小桃忙朝着空地“呸呸呸”了几声,表示自己绝不是那乌鸦嘴。
季凝看得好笑。
她止住了小桃,又要过那枚玉佩看了看,袖了起来。
“走吧!”说罢,季凝带着小桃,直奔那间针线铺而去。
随着主仆二人的远去,街市旁的一间酒楼的二楼雅间,一扇敞开的木窗,被从里面关上了。
雅间内,临窗的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酒菜,却几乎一筷未动。
“公子?”恭敬侍立在桌旁的中年男子开口探问。
“线已埋下。”说话的青年男子轻袍缓带,颇具魏晋之风。
“恭喜公子!”中年男子由衷贺道。
青年男子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他仍旧在桌前坐下,悠悠道:“日子还长着呢!有的磨折!”
他口中虽这样说着,到底还是有了心情执起筷箸,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