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含章道:“四娘才情俱佳,惠风姐姐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想请她们留在洛阳衙门中做事,你觉得什么位置合适?”
有个问题从昨晚开始便堵在赵宽心里,他一直想问而不敢问,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哦,二郎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赵宽便大着胆子问出来,“使君,我到底是要做洛阳县的县令,还是做河南郡的太守呢?”
因为他这两天处理的公文,不仅有洛阳的,还有其他县递送过来的。
赵含章瞥了他一眼道:“你只有县令的称谓,但能者多劳,以后河南郡这一片的事也都要交给你。”
赵宽忍不住嘟囔起来。
赵含章就问道:“你早上不是陪庭涵去看洛水吗?”
“是,”赵宽愣了一下回道:“这会儿用不上我,我就先回来了。”
主要是他还有许多工作没处理呢,实在是忙得不行。
赵含章就冲他露出一抹笑道:“你看,庭涵都没职位呢,不也要做这么多事,他现在做的不都是应该你做的事吗?所以不必太过在意虚名,先做着再说。”
不过赵含章还是给出了承诺,“你若能管理好河南郡,等时机成熟,我会和陛下请封你为河南郡郡守的。”
赵宽倒是不怀疑赵含章,但他怀疑皇帝,“现在陛下在苟晞手中,他还会听你的?”
他道:“我不是非得当这个郡守不可啊,我就是单纯有这个疑问。”
“这个疑问挺好的,因为我也不知道。”
赵宽:……
赵二郎坐在一旁动来动去,忍不住一再的往外看,“阿姐,王家姐姐怎么还不来?”
这个王家姐姐指的是王四娘,赵和贞和王四娘关系好,王四娘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看到一个比自己小,还总也长不大的赵二郎,她就很宠他。
比赵含章这个姐姐还要宠。
要不是阿姐说王家姐姐会来,赵二郎根本不愿回家用晚食,军中要分营地了,他想要抢一块自己喜欢的营地。
王四娘还在公告墙前看公告,看到上面熟悉却又陌生的字,她幽幽叹息一声道:“这是含章亲手写的,字比以前更加凌厉,也更加沉稳了,这字如钩如剑,让人不可小觑。”
王惠风道:“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能隐忍委屈的小女郎了,自然字也会有变化。”
听荷站在大门口左右张望,看到公告墙前的俩人,连忙小跑过来,屈膝道:“原来王二娘子和王四娘子在这里,快快里面请,我们女郎早早等着了。”
王四娘点了点头,拉着王惠风就和听荷走。
听荷在前面引路,满脸笑容,“女郎听说王四娘子要来,高兴得不得了,特意吩咐厨下做了您最爱吃的菜,可惜这会儿洛阳东西少,所以只勉强做出两道来,还请四娘子不要介怀。”
王四娘道:“她有心了。”
现在洛阳什么都缺,能有饭吃就很不错了,她哪里还指望这么多。
听荷直接领她去清怡阁,王四娘停住脚步,一脸震惊的去看另一边被烧焦的房屋,“这……赵宅也被烧了?”
听荷笑道:“只烧了一小半。”
一小半也是被烧了好不好,王四娘不知做出什么表情来,“她就这么住着?既不换房子,也不修?”
话音才落,赵含章已经笑着迎出来,拱手行礼道:“那边房子住不着,暂时不操那个心,王二姐姐,许久不见,可还好吗?”
王惠风屈膝回礼,浅笑道:“这一路多亏赵家军照拂,倒是不曾受什么苦。”
王四娘:“你怎么只问问二姐姐,不问我?”
赵含章就冲她伸手,“隔得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中气十足,想来没有事。”
王四娘拉住她的手,眼泪却没忍住簌簌往下落,她哭着扑进赵含章怀里,姐妹两个抱在一起,哭着道:“我有事,而且是大事!”
赵含章眼眶微湿,回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以做安慰。
第559章 大哭大笑
王四娘擦干眼泪,又整理了一下褶皱起来的衣襟,对镜梳理了一下头发,这才走出内室坐在赵含章身边,“我也不与你客套,我和二姐姐此时来见你,是为我父亲而来。”
王四娘说到这里,眼眶再度一红,“我们一进城就听说,你带兵去救被石勒掳走的人了,但昨夜你似乎是独身入城……”
王四娘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赵含章想到被她埋在荒野里的王衍,垂下眼眸道:“我还未到,石勒就已经把人都杀了,王太尉也未能幸免。”
王四娘早有预料,仍旧忍不住心中一痛,她又没忍住扑进赵含章怀里痛哭起来。
赵含章熟练的抱住她,熟练的拍着她后背安慰。
倒是王惠风没多大变化,她眼中亦见哀伤,却不表露,还能奇怪的看赵含章一眼,然后一起安抚王四娘,“早有预料,我们也早做好准备,何必恸哭?”
王惠风问道:“不知家父死得可痛苦?”
赵含章一脸纠结,王衍是被土墙压死的,其他人则是被一刀结果了,要是论死得痛快与否,她觉得后者可能更幸福些,但她的思想总和这个世界有些差别的。
她道:“他和襄阳王未见刀兵,是被土墙压死的。”
果然,王惠风松了一口气,“能留得全尸就好。”
王四娘也感觉心里好受多了,她拉住赵含章问,“不知我父亲的尸体你是怎么处理的?”
赵含章惋惜道:“当时我急着追石勒,所以只能让人就地掩埋,并没有带回来。”
王四娘表示理解,然后道:“我要去把父亲带回来。”
王惠风也点头,“是应该把父亲带回来。”
赵含章皱了皱眉,劝道:“那里距离洛阳有很长一段距离,就是离谷城都很远,时常有匈奴人出没,太危险了,不如留下,以后再说。”
她道:“我当时让人掩埋时留了木牌,能认得出来的都做了木牌,一定能找到。”
王惠风摇头,一脸坚持道:“既然已经知道父亲的埋骨之地,怎可以再让他流落在外?便是拼死也要把他带回来的。”
王四娘点头。
看着俩人脸上的坚持,赵含章许多想要劝告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用饭的时候,大家都很安静,赵宽几次想要说话都没找到开口的时机,用过饭,他不由看向赵含章,这就完了?
他就真的是来吃一顿饭?
不是让他来做说客,一起把姐妹俩留下的吗?
赵二郎就要自然得多,他吃过饭,还邀请王四娘,“王姐姐,我现在是将军了,你以后有空来营中找我,我带你去骑马。”
王四娘勉强露出笑容,点头道:“好。”
赵含章问:“你们现在住在何处?”
王家的宅子距离皇宫很近,所以他们家是最先被烧的,还烧得很干净,被烧的还有一间别院。
王四娘道:“城东的如风居里,那是我家的园子。”
如风居算是一个名园,文人墨客很喜欢在如风居举办宴会的,赵含章虽未去过,但听汲先生提起过,他以前做情报收集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是从如风居里来的。
赵含章没想到如风居竟然是王家的产业,“你们身边还有多少人?”
王四娘就叹息道:“除三个丫头外,就只有两个下仆跟着了,其他都散了。”
而且他们家的东西全被石勒给掠去,身上的布衣是用她们的耳坠换来的。
赵含章让听荷准备了些钱帛和首饰给俩人,将人送出大门,叮嘱道:“你们去之前告诉我,我派人护送你们。”
王惠风和王四娘都知道轻重,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应下道:“好。”
赵含章让车夫送俩人回去,她站在大门前许久不语。
赵宽好奇的看她,“怎么了?”
赵含章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问道:“荀修现在到哪儿了?”
荀修去拖住石勒,回程的时间比他们还早,却在路上耽误了,也不知绕到哪里去了。
这是军务,赵宽不知。
赵含章也知道不能问他,转身就叫来赵二郎,让他去问曾越。
曾越很快回话,“没收到消息,应该没到谷城。”
赵含章就垂下眼眸道:“派人出去找,分三路,告诉他,只要未过谷城,就返回去把王衍他们的尸首都挖出来带回来。”
“啊?”
赵含章抬起眼看他,“有什么问题吗?”
曾越立即低头,“没有,卑职这就去。”
赵含章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今天一天,赵宅前面的公告墙就没少过人,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全是来看她的罪己书的。
当然,罪己书不仅仅是张贴而已,还要识字的差吏站在各大街口诵读一遍,以告知天下,这是赵含章的罪过。
有人已经在街口听过一遍了,但依旧会再来公告墙看一眼赵含章亲手写的罪己书。
许多人是哭着离开的,他们从书上看到了赵含章的歉意,也看到了她的决心,他们离不开洛阳了,至少三年内离不开。
心中既乐且悲,乐在于洛阳终于迎来了一个真正能保护它的人;悲于他们家人离散,且三年不能离开洛阳。
有人干脆一屁股坐在路边,背后靠着赵宅的围墙大哭起来,哭够了就爬起来,咧着嘴又哭又笑的离开。
天黑了,还依旧有人顽固的不肯离开。
屋里点起灯,赵含章从案上抬头,还能依稀听到外面传来的哭声,她问道:“外面的人还多吗?”
听荷道:“不少,还有人从城西和城东过来。”
赵含章略一思索便道:“让人点上灯笼,为他们照亮公告墙,通知巡逻的士兵,今夜宵禁延迟到子夜。”
“是。”
命令传下去,当即就有两个士兵点了两盏大灯笼站在公告墙边为前来看罪己书的人照亮;
同时赵宅外巡逻的士兵也增多了,赵二郎亲自带了一队亲卫回来,将他们安排在院子各处。
赵含章听到动静出来看,见状不由一笑,“二郎长大了。”
赵二郎听到姐姐夸,得意起来,“谢先生说的,现在想杀阿姐的人可不少,所以我们要保护好阿姐,可不能让他们浑水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