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伯忍不住提醒道:“郎主,将军说不定就是在为您抱不平,不如再等等,现在就出去,大王他更不会珍惜您了。而且,周郎君和将军有嫌隙,他来劝说郎主,说不定就是为了坏将军的事。”
眼见他越说越离谱,王导忍不住喝止他,“伯仁不是那样的人,何况,赵含章岂是处仲可以拿来设局的人?”
话是这样说,其实王导心里也是怀疑的,但他不能说出口,也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大战之前,王氏会先成为众矢之的。
与此同时,元立也刚收到武昌郡的军报进入建康城的消息,他没料到军报这么快就到,他垂眸想了想,认定荆州一定是拖延了一段时间才上报洛阳,不然以电报的速度,不可能他才比建康快一晚加半天收到消息。
武昌郡快马到建康,需要两天时间。
那么,王敦的大军又是第一时间上报吗?
元立轻轻一笑,决定暂时不插手目前的局势,而是先静观其变。
建康的内斗从不叫人失望,王导一进宫,当即被启用,而他刚“带病办公”,王氏的人就急切的想要他把王应救出来。
王导没有答应,刘隗也一再上书要严惩王应,抓捕王应时死了不少侍卫呢,那也是有名有姓,有过功劳的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但琅琊王要用王导,也要向王敦释放友好的信号,不好再关着他的亲侄子,于是不顾刘隗和王导的劝阻,直接放了王应,并道:王应还小,可能是醉酒时猛然看见带刀侍卫所以害怕,这才产生了误会,所以他决定原谅王应。
元立听说后,忍不住在自己的私宅中哈哈大笑起来,和薛泓道:“琅琊王这样,凭什么和我们女郎争?”
该软的时候不软,该硬的时候不硬。
王敦本来就梗直凶横,王应又是跋扈的人,这个时候关押王应,坚定以法理来惩治他才能震慑住王敦,也让王氏的人知道琅琊王不是可以轻易欺骗侮辱的。
等把案子查清,可以在王敦有功的时候放过王应,算他给王家人的恩典,到时候王导也不会再反对。
偏他查都没查,只是王导出面就把王应放了,在王氏眼里,琅琊王和纸糊的狼有什么区别?
果然,琅琊王一放王应,以王氏为首的门阀豪族纷纷上书严惩刘隗,认为是他有意栽赃王应,不然,他为何要趁着王应醉酒,带侍卫和刀剑去抓捕王应?
这就是故意引诱王应暴力反抗呀。
刘隗大怒,随即上书请求琅琊王严惩王敦、王廙等一系在外带兵的王氏子弟,理由是,王廙连失五城,作战不力,显然没有能力再镇守武昌郡,应该革职查办。
没错,就在他们打嘴炮的两天时间里,王廙又丢了一座城,而刘隗也查到了不少这一次战争的信息。
刘隗还弹劾王敦排除异己,弃用周顗、戴渊等有才华的人,用王廙这样的酒囊饭袋,企图掩饰战事,没有第一时间上报……
刘隗一副对事不对人的表现,毫不在意自己这一年内也弹劾过周顗和戴渊。
而他这封弹劾书递上后,的确赢得不少赞誉,琅琊王最赞赏,别的条目先不说,王敦的确在排除异己。
当年他们刚南渡没多久,王敦的势力还没那么大,琅琊王还是很能说得上话的,他当即让周顗去当武昌郡郡守,最后立个功,把王澄从荆州刺史的位置上挤下来。
周顗就去了,结果遇上巴蜀流民涌进荆州作乱,王澄打没打过,带着大军跑了,大量乱民在武昌郡作乱,周顗去武昌郡的第三天就丢掉了所有城池。
周顗出逃时正好遇到王敦想去占荆州其他地盘,王敦就领着大军过来帮忙,将武昌郡重新打下来。
当时便有大臣和王敦及琅琊王说,“周顗才到武昌郡三日,未曾接手武昌就丢城,此非他过,应该将武昌郡再交给他。”
琅琊王认为很对,这件事并不能表现出周顗的能力,毕竟他刚到武昌郡,地皮子都没踩热呢就遇到了这样的事。
但是王敦就当没听见这话似的,不愿意还回武昌郡,直接越过琅琊王和荆州刺史王澄,让王廙出任武昌郡郡守。
等到王敦杀了王澄,王四娘领命成了荆州刺史,他们这才抢回武昌郡的一半。
戴渊的情况和周顗差不多,他曾是一员大将,但被排挤出了扬州,领命去广州任刺史。
广州在当下乃蛮荒之地,远离政治中心,赵含章跟琅琊王的暗斗从不把广州列为备选项,因为她知道,只要占下扬州,广州便可不攻而破。
所以,戴渊是很想回扬州,回到政治中心的。
他们两个都和王敦不和,刘隗此时提议用周顗和戴渊,用意最明显不过了。
那王敦就愿意坐视琅琊王重新启用这两个对手吗?
除此之外,还有建康城外的其他江东江南的门阀豪族,一封军报,让本来就不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掀然大波。
有的人都没查清楚,还以为是赵含章打过江来了,当即惊慌失措的收拾行李想要渡江回江北的,也有怀揣壮志想要去洛阳劝说赵含章停战;
更多的人理智尚存,想要进建康问清楚原因,好做下一步打算。
聪明的世家士族们从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自然,他们也不会只压琅琊王一个注,哪怕他们举家在江南,他们也要在赵含章那里再做一笔投资。
当世豪族王氏都如此,何况他们呢?
第1185章 浑水
元立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他们家后院的,除了刘隗和刁协等几个明确是琅琊王的死忠外,在建康城中的门阀豪族,有一家算一家,他皆悄悄的接触过。
只要对方有对江北下注的意愿,他当即表明身份。
然后,前去拜访王导的门阀豪强还总能偶然间看到元立在王家出入。
众门阀豪强:好害怕,扬州刺史,江南的第二把手跟江北的情报头子密切来往,琅琊王他知道吗?江南真的还能好吗?
本来就浑的水更浑了。
王玄的攻击并不猛烈,他就把武昌郡给全占领了,然后作势要攻打豫章。
王廙也带着旧部退到豫章,在这里,他好像终于打通任督二脉,不仅抵抗住了王玄的进攻,还把丢失的豫章两座县城给抢了回来。
然后他们叔侄两个就开始拉锯,一座城,今天属于王玄,明天就被王廙打下来,过两天王玄就又抢回来……而王敦镇守庐江,王四娘在边界处屯兵五万,大有他敢出兵就和他拼命的意思。
加上探子探得边上豫州弋阳郡也集结了军队,王敦知道,他只要敢向荆州出兵,弋阳郡的军队也会南下。
局势看似不妙,但对于这个战局,王敦并不是很焦虑,他更在乎的是建康城内的局势。
军司戴邈看在眼中,不免忧虑,思考许久,他还是让心腹悄悄的离营给兄长送信。
他兄长就是被排挤到广州的戴渊。
他在信中道:“……在洛阳的探子回报,明年黄河恐决堤,为疏通黄河,修筑堤坝,朝廷不仅广发劳役,还启用了赵家军。”
“据探子回报,前后投入的赵家军有十二万数,而石勒因海盐盐场的原因对朝廷多有不满,冀州和并州被抽调这么多士兵,北方恐有乱,他猜测赵含章暂时无暇顾及江南。”戴邈写道:“自王导称病不出,王敦与大王的关系便日渐恶化,这次他派人抢夺荆州税粮,就是为试探赵含章,看赵含章会不会为了荆州出兵。”
“自事发到现在已半个月,赵含章只在弋阳郡屯兵五万,只让王氏兄妹自己出兵,王敦已认定赵含章此时没有兵力,也没有钱粮支持大军南下,否则以赵含章刚烈的性格,恐怕早就大军南下问罪,因而,他更关注建康,而非江北。”
“他想用此事逼大王后退一步,甚至是逼王导后退一步,”戴邈写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还是写道:“若这天下只大王而已,以大王的性格,他即便再不甘,迫不得已时,他也会退,可江北有新帝,那才是正统。”
“兄长,我看王敦不安于室,恐已存反叛之心,若他真的举兵成功,你我兄弟都难在他手下做事,朝廷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江北此时虽贫困,兵力被民事所占,但以赵含章之能,恐怕振臂一呼便能引兵百万,王敦妄想据江而守,如现在一样和赵含章分江而治,无异于登天。”
写到这里,戴邈终于表露自己的目的,“兄长,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先前我们忧虑赵含章恐欺幼帝,她也会被后来者取代,江北恐不安宁,可今日看,不安定的是江南,既已如此,何不早做打算?”
戴邈将信抄了两份,分别交给两个心腹,让他们分路送到广州,“若遇危险,自觉保不住信件,就将它毁去,万万不能让它落入他人之手,你我全家的性命都寄于此。”
心腹应下,分别悄悄离开。
王敦正在密切关注建康的动态,军中的其他人也如此,所以每天进进出出的探子特别多,王敦虽然约束过,但不能阻拦住他们和家人联络,俩人便混在其中悄悄离开。
恰在这时,赵含章的巡按御史团队终于渡江到达建康城。
以卢兴为首的天使团队被扬州军护送进城,交给周顗后就一脸懵逼的离开,这到底是算两国来使,还是朝廷天使?
当然是朝廷天使,琅琊王一日不正式称帝闹独立,那他就是大晋的臣,卢兴等人拿的是朝廷的任命,那就是天使。
所以琅琊王在和王导商量过后,在府邸里面见卢兴等人,此时,他们默默地将琅琊王所住的宫殿隐去,当着他们的面只说是王府。
卢兴也只当不知建康城中已默认此处是宫城,就把这座府邸当王府一样,也把琅琊王当成一个大晋旁系藩王看待。
他是来调查扬州军袭击荆州,抢夺朝廷税粮的一案的。
他和琅琊王道:“抢掠朝廷税粮,等同谋反,我相信大王不是这等人,恐怕是手底下的人任性妄为,故要查清匪首,以还大王清白。”
他希望琅琊王召回王敦及相关人员,他们要当面查问。
琅琊王:……他要是能召回王敦,江南的乱局早定了。
现在别说他了,就是王导都召不回王敦。
王导连去两封信,王敦都没回来,反而隔空和王导吵架。
到了这一步,双方都已知,王敦已经失控,而他要是回来,琅琊王大概率会处死他。
现在问琅琊王最想杀的人是谁,那一定是王敦。
琅琊王看着卢兴,既想让他们自己去庐江找王敦,又怕他们去。
想是为了推卸责任,让他们自己闹去;怕是因为王敦很可能会一言不合杀了天使团。
如果抢掠税粮还有回转的余地,那杀天使,基本上就没后路了。赵含章一旦出兵,可不会只认准王敦,肯定是要以整个江南为目标的。
琅琊王头疼,在权衡过后,他还是采取了刘隗的意见,命戴渊从广州带兵回来接替王廙镇守豫章,同时革去王廙武昌郡郡守的官职,命他回建康接受调查。
王敦知道后,一边向建康抗议,痛斥刘隗奸邪,“临阵换将乃大忌,王廙纵有不足,也不该在此时掉换,刘隗此举是为江北作嫁衣裳,恐怕他早和江北有勾结。”
一边给豫章去信,要求王廙坚守,不能把豫章让给戴渊。
已经把元立奉为座上宾的杨清等人听到此奏报后想:处仲啊处仲,你一定没想到,连你兄弟都和江北有勾结了,刘隗还没有
本来就浑的水,因为元立的搅合和天使团的到来更浑了,而王导也更觉无法掌控局势,他不得不考虑元立曾经提出的建议。
第1186章 找秘密
三个月前,王导将自己关在家中时就已经做出了决断,他失败了,江南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再继续下去,他和琅琊王就真的要站在彼此的对立面,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事,所以他态度软化,决定在元立的帮助下回乡。
没错,他不愿意去洛阳,不愿意介入赵含章和琅琊王的战斗中,他心底已经知道,未来赵含章会赢的,但打败琅琊王的可以是很多人,但不能是他。
是他建议琅琊王南渡,是他帮助琅琊王在江南建起势力,他不愿意亲手摧毁它,所以他要回乡。
前路漫漫,江南的复杂情势让他想了很多,至今一直在思考,在未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前,他不想再出仕了。
可才三个月,他自己就打破自己在心里立下的誓言。
对此,元立笑道:“誓言这种东西,便是要不断打破,再设立新的誓言。”
王导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甚至有些心痛,却依旧温和的回击,“士,从不拿自己的誓言玩笑,元将军自然不懂。”
元立似笑非笑,“我是个武人,的确不懂,但我知道,我带出来的人,我要每一个都带回去,不能活着带回去,哪怕是把他们烧成灰,我也得给他们捎回家中,自己摊开的摊子要自己收拾,王先生有治世的大才,肯定是知道这一点的吧?”
王导一瞬间心痛如绞,这就是他这三个月来一直痛苦,不愿见人的原因,他打算一走了之,看似是失败了被逼离开,又何尝不是胆小怯弱,将这烂摊子推卸给琅琊王,给王敦,给许许多多和他一样逃到江南来的门阀豪族?
就连本地的门阀豪族,他们的生活也被他们搞得一团糟。
元立见他脸色都变了,唇色苍白无血,心中惋惜了一下,他要是敌人,一定要再加一脚,让其痛不欲生才好,可惜现在他们勉强算同盟,元立可不想气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