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还惊动了汲渊。
汲渊亲自过来,见他们面黄肌瘦,有几个甚至已经快要站不住了,便让人拎了两桶粥上来。
粥一送上来很快就分完了,但也每人吃了一碗,脸色勉强好了一点儿。
汲渊站在章大岩身边,问道:“你们村的日子已经这么难过了吗?”
章大岩一边喝粥一边道:“不好过,今年太冷了,留的粮食又少,入冬以后我们村里死了五个人,前几天,就过完冬至没两天我们就一晚上冻死了三,也不知道到底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
汲渊皱眉。
章大岩叹息道:“我看明年年景也不会很好,村里的老人都说,今年雪少,但天气又生冷生冷的,到明年,恐怕要旱。”
汲渊若有所思。
而此时,赵含章也正蹲在旷野中沉思,她的四周蹲着不少帮工,他们手上都端着碗。
碗里的菜汤还冒着热气,他们一口汤一口馒头,偶尔小心翼翼的抬头看赵含章。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县君,果然和大家传言的一样,是个亲和善良的女郎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赵含章回过神来,问旁边惴惴不安的壮汉,“所以你是想把你表兄弟一家都带来我们西平?”
壮汉焦大郎头都快埋到膝盖下了,很不安的道:“要是不行那就……”
“行啊,”赵含章眯了眯眼道:“可以带过来,你们村不是还有空房子吗?带过来暂时将他们安顿在空房子里,他们可以先在西平县领工后做,开春后要是还决定留下,到衙门里来报备。”
她道:“今年是来不及了,但他们来衙门报备能够分到一些田地,要是担心赋税,不愿分田地,也可以给县衙做长工,每月的待遇和投奔来的难民们一样的。”
焦大郎眼睛一亮,纠结不已,看过赵含章给难民们的待遇后,他们都想去做长工了。
但作为农民,土地又是他们一辈子的执念,他并不太想放弃土地去做长工。
但现在做良民真的好辛苦,赋税太重,他们有田有地,但全家辛苦劳作下来,除去赋税就不剩下多少粮食了。
赵含章看出焦大郎的纠结,微微一笑道:“今年免了你们的秋税,明年的赋税我也会根据年景来收,酌情减免一些的,不必担忧。”
赵含章还是更希望他们做良民,虽然做长工她用得更顺手,但她更希望他们能够在西平休养生息,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生活。
焦大郎得了赵含章的准信,当天就去和他们的小管事请假,跑回家里找到父亲,“阿父,县君说了,表哥他们可以过来,就暂时住在我们村里,真决定落户在我们西平了,明年还能分到地呢。”
焦父一听,立即起身,“那还愣着干嘛,快去找你姑和姑父。”
上蔡今年的日子很不好过,自冬至后,家里的存粮越来越少,村民们不免有些焦虑。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说隔壁西平县在修水库和水渠,一开始他们还同情那边的人,觉得他们也太苦了,这么冷的天服役。
但后来听说不是服役,而是县衙在以工代赈,去干活的人不仅能吃饱饭,每天还有工钱领。
大家静静的等了一段时间,还有人去隔壁走亲戚,看见那些亲戚竟然煮很稠的麦粥,还有人每顿都吃馒头。
听说那馒头是混合了麦麸、麦粉和豆粉做成的,看着是褐黄色,但吃着还不错。
比他们一顿就吃那点点麦粥好太多了。
听说,那馒头就是县衙发的,因为每个人的口粮都是定数,有的人就剩下一些拿回家给家里的老弱吃。
于是,上蔡县的人都很嫉妒羡慕西平县的人。
那时候乱军在西平县内肆虐,死了不少人,他们还同情他们呢,想着他们被抢了这么多东西,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没想到冬天他们却过得比他们还要好。
“你跑什么?”
“听说钱进家来人了。”
“亲戚上门来借粮食?”
“那也得钱进家里有可以借的粮食啊,是他在西平的表弟,听说是来带他过去做工的。”
“真的假的,我们上蔡的人也能过去做工?”
“别人也许不可能,但钱进应该行,毕竟有自家亲戚带着。”
“你这么说,那我也行啊,我和钱进是一家,钱进家的亲戚不就是我家的亲戚?”那人一说完,推开门就出去,缩着脖子往钱进家小跑着去。
这么一说,那全村都跟焦大郎有亲了,岂不是全村都能去了?
坐在钱家的焦大郎都懵了,他被人团团围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脱离出来,他苦恼道:“我来的时候只说带我表哥表弟,没说要带这么多人,你们都要去,我可不敢保证我们县君都收的。”
但有些村民的关注点不在这里,而是在,“在那边干活真能吃饱饭,还能领工钱?”
“可以,我挖水渠的,一天十文钱。”
“你们县现在还收难民是不?”
“是收,凡是路过的流民,只要愿意留下的,我们县君都留,不过得勤奋的,谁要是偷奸耍滑,我们县君直接罚没工钱,或者直接抓去推磨。”
为什么赵含章又是发粮食,又是发工钱的,大家还是有些怕她?
就是因为她颁布的法令也很严格,谁要是有意偷懒,或者寻衅闹事等,一旦被抓到,轻则扣除工钱,重则直接抓走去推磨或者舂米,后者因为是被罚,是没有工钱的。
没几个人敢轻易挑衅赵含章,如果有,那多半已经在磨坊里,或者不知道被押去了何处。
第225章 同饮一河水
那几个村民就有些犹豫,他们本来想冒充难民去干活,先干一个冬天,拿了工钱,等明年开春他们再悄悄跑回来。
但听焦大郎这么说,他们又有些害怕起来,怕到时候赵含章不放人,还罚他们。
“要不你们先等等,待我回去问问我们县君,她要是还要人,我再来接你们?”
“我们和你一起去吧,她要是不要我们,我们再回来。”万一他走了就不回来怎么办?
“是啊,是啊,路上也有个照应。”
焦大郎想不出反对的话来,只能应下,不过却道:“我今天就要回去了,你们要跟着速度得快一点儿。”
他们虽然是两个县的,但村子却离得不远,走路小半天就能到。
焦大郎他们挖水渠就在他们村附近挖的,距离这边不是很远。
他一应下,村民们就凑在了一起,商量片刻后,你叫上家人,我告诉亲戚,不多会儿就一带三拖了不少人过来。
焦大郎看到汇聚来这么多人,年龄大的能当他爹,年龄小的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一时有些脚软。
他带这么多人回去,县君不会恼得把他也丢出西平县吧?
但这些人饿了很长一段时间,此时都目光幽幽的盯着焦大郎看,他想要开口让他们留下都不敢,只能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带他们往西平县去。
赵含章还没走,她之所以会特意来这儿,一是为了巡视;二则是因为这一片水资源少,每每发生干旱,这几个村都是西平县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所以她特意拽上傅教授过来,寻找挖水库或者打井的最佳地点。
现在他们挖的水渠是连通一条小河流的,但据里正说,小河流的水并不多,而且储水能力差。
每年雨水多的时候,河流的水会漫出来淹没旁边的农田,而一干旱,河流的水也很快晒干。
赵含章走在河边,伸脚踩了踩河边的泥,还调皮的用木棍去挑水里的冰块玩。
傅庭涵走了一圈回来,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
赵含章扭头看见他吓了一跳,手中的木棍失控的往河面一砸,冰冷的水飞溅,她不好意思的一笑,解释道:“我很久没看见结冰的水面了。”
“一层薄冰,轻轻的一敲就碎了,”傅庭涵道:“我看过了,这条河的河床太高了,淤泥积了很厚的一层,与其花费大力气修建水库,不如挖这条河,疏通河道,储水能力就上升了。”
赵含章点头,“挖下来的河泥还能做肥料,就是人太少了,我看看还能从哪儿抽调出人手来。”
现在建房子、各地挖水渠和铁矿那边的建设是齐头并进的大事,耗费的人力物力是最大的,要不是他们手上有琉璃作坊,谁也不敢这么大手笔的一起做这么多事。
这会儿县里能用的人力都用上了。
俩人正在扒拉各处的人工,想着实在是抽调不来人手,就从上蔡的庄园里挤一挤,说不定能调出一些人手来。
正想着,一个人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的挥手大叫,“县君,县君……”
等跑到跟前,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身后村庄的方向道:“县君,焦大郎带了好多人回来,里长正大发雷霆,要把焦大郎一家赶出我们村呢。”
赵含章挑眉,“焦大郎不是去接他表哥表弟去了吗?”
“是啊,结果他带回来好多人,全是上蔡那边的,说是要过来干活儿。”
但他们活还不够干呢,凭什么要拨给上蔡的人?
焦大郎也真够吃里扒外的。
赵含章问:“他带回来多少人?”
“没算过,估摸着有七八十人吧。”
赵含章又惊又喜,“这么多?”
傅庭涵喃喃:“还真是瞌睡就送来了枕头。”
赵含章觉得也是,拉上傅庭涵就走。
俩人骑着马赶回去时,就见两拨人堵在村口对峙,也不知谁说了什么,另一拨人大声喊道:“不给我们活路,那就谁都别活!”
赵含章努力压住笑容,沉着脸骑马上前,喝道:“吵什么?”
在人群里的里长看见赵含章,立即上前行礼,“县君,您来评评理,这些上蔡人非要来抢我们下角村的活。”
赵含章眉梢间的那点笑意彻底消失,她居高临下的瞥了里长一眼,直看得他心惊胆战的低下头去,这才抬眼看向安静望向她的众人。
只见这些人面黄肌瘦,脸上惶恐,眼中皆是不安,年纪在十二岁到四十岁间不等。
触及他们的哀恸的目光,赵含章脸色稍缓,问道:“你们是哪儿的人?”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把焦大郎的表哥钱进给推了出来。
他跪在马前,战战兢兢的回道:“回县君,我们都是上蔡县上角村人。”
赵含章感兴趣的问道:“那边那条叫角河的,是从你们村过来的?”
钱进应下,“是从我们村不远处的山上流下来的,那河也经过我们村的。”
赵含章便道:“同饮一河水,血脉相连,分什么上角,下角,外村里村呢?”
她严厉的看向里长,沉声道:“别说你们有一江水的情谊,就是没有,他们也是我晋人,我西平连汝南郡之外的人都收留了,难道还容不下就隔了二十多里的亲戚吗?”
上角村的人一听,纷纷跪倒在地,冲马上的赵含章连连磕头,“女郎,救我们一救吧,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