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芜在小房间里呆坐了一整天。期间有宫婢送上来吃的, 她也没什么胃口。随着时间的推移, 她越发坐立难安,脸色苍白。
齐煜落水的那一幕总是浮现在眼前, 成芜低下头,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一颗接一颗掉下来。
听见“吱呀”一声推门响,成芜身子一抖, 颤颤抬起头, 用蒙了一层泪雾的眼睛, 望着走进来的沈茴。
沈茴走进来,扫了她一眼,在靠窗的长椅坐下。今晚有风, 风吹河面, 水浪拍打船身的声音从窗户缝漏进来。
“听说和别的公主比起来, 煜儿找你一起玩的次数更多一些。”沈茴缓缓开口,语气听上去温温柔柔的,没有什么怒气的意思。
她越是这样的语气,成芜脸色越发苍白。好半天,她才哽咽地问:“弟弟还好吗?”
沈茴的目光落过来,成芜脸上一红,瞬间低下头,不敢看沈茴的眼睛。她小手紧张攥着裙子。分明她在今天早上亲手将齐煜推下水,现在再问他好不好,太虚伪了。小姑娘为自己的虚伪脸红。
她站起来,朝沈茴跪下来,也不为自己辩解:“皇后娘娘,是我做的。是我推了弟弟。请皇后娘娘降罪。”
她俯首,额头抵在地面,眼泪吧嗒吧嗒地砸下来。
她觉得自己没有脸哭,使劲儿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
“告诉本宫,为什么?”
成芜不明白皇后娘娘的语气为什么听起来一点都不凶?难道不是应该盛气凌人地打她,让人把她抓进牢房里去,甚至杀了她吗?
成芜小身子抖了抖,抬起头望向沈茴。
沈茴静静看着她。
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哪来那样大的恶呢?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推一个小姑娘出来做这事,说不定拿出怎样的恐吓。
当然了,白日时,沈茴已经派人去调查。去调查的人也已回来,正在隔壁候着。但是沈茴没有立刻听人禀告,而是先来了这里,想先听听成芜公主的解释。
成芜望着沈茴,犹豫了。
沈茴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移回视线望着成芜,问:“饿不饿?”
成芜怔了怔,小声抽噎着,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荔嫔!是荔嫔逼我这么做的。呜呜呜我要是不听话,她就打我母妃,还要把母妃从船上扔下去呜呜呜……”
成芜哭着说了好些话。
她的母妃原本是荔嫔身边的宫女,一朝得了皇帝宠幸,被封了灵婕妤。荔嫔本就十分不喜身边的下人成了妃嫔,平日里对灵婕妤又打又骂,不尽苛待。
宫中的公主实在是太多了,除了几个母妃娘家势力大的,其他的公主都得不到太多的重视。荔嫔将成芜放在身边养着,何况不是对她又打又骂。母女两个在荔嫔身边每日都心惊胆战。
宫里人都传,皇帝快死了。
马上要临盆的荔嫔看了那么多大夫,有宫里的太医,也有她让家里人找的民间隐婆子。这些人都说她怀的这一胎定然是个男儿。
皇帝不喜齐煜,宫里的人都知道。只要他生下皇子,岂不是很可能继承大统?可是齐熔和兰妃的例子摆在眼前。荔嫔忍不住想要先下手为强。
想要当皇后、太后的执念,让她近乎疯狂。本就不是良善人,冲动之下,用灵婕妤的性命逼了成芜。
事发?
事发就事发吧。
身怀六甲的荔嫔眼中迸出疯狂。反正她已从太医口中得知皇帝得了那病,治病的药,让他不能再让宫妃受孕了。
若齐煜死了,她肚子里的皇子就是皇帝唯一的继位人!何况,皇帝本就不喜欢齐煜,只要她生下皇子,皇帝根本不会在意齐煜的死活!
“吃些东西吧。”沈茴将白瓷碟里的糕点递给成芜。
成芜看着沈茴的脸色,小心翼翼接过来,却也不敢吃。
沈茴起身离开这里,去了隔壁。沈茴派去打探的人禀告沈茴的内容,和成芜公主说的大方向不差,不太一样的小细节倒也不重要。
早上眼睁睁看着齐煜掉进水中,沈茴气得心想若是知道是谁害了齐煜,定然不会放过这人!
荔嫔……
沈茴眼前浮现荔嫔绝望看着自己女儿被摔死的一幕。
沈茴再次进去,成芜把糕点放下,胆战心惊地望着沈茴:“娘娘要把我关进大牢里吗?”
沈茴说:“煜儿应该还没有睡。怎么责罚你,她说了算。你现在就去问她。”
成芜呆住。半晌,低下头,小声地哭。
沈茴回了歇息的寝屋,一整日折腾下来,十分疲惫。刚一进屋,她就软软地坐在美人榻上,神情恹恹的模样,好似筋疲力尽。
沉月赶忙吩咐宫婢给沈茴准备热水,想让她泡个热水澡,快些歇下。
伺候沈茴沐浴时,沉月轻叹了一声,说:“没想到荔嫔看上去这样和善的一个人,竟是蛇蝎心肠。今日之事也算是她的报应了。”
沈茴沉默了一会儿,说:“等她出了月子,以谋害皇子之罪,赐三尺白绫。”
沉月愣了一下,抬眼看向沈茴。
沈茴整个身子泡在氤氲的热水里,合着眼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好。我记下了。”沉月说。
因果报应之说太过玄妙。沈茴相信上天必然坚守正义。可是上天太忙了,上天赐予的因果报应是上天的事情。按照律法奖赏惩治,是人的事情。
两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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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这一日折腾得狠了,沈茴本就身体不太好。这一晚她睡得很沉,
第二日日上三竿才睡醒,醒来也不太舒服。
船队已经离岸启程了。
沈茴觉得身子沉重,脑子里也晕沉沉的。她坐在船边,想要吹吹风。凉风拂面,沈茴望着漾动的水面,沉思着。
因为有点头疼,她反应有些迟钝,想事情总不能专心。
脚步声,将沈茴从沉思里拉回来。
她以为是回去帮她拿薄毯的沉月,一抬头,看见萧牧跨过了两只船之间的搭木。
萧牧这几日都在皇帝所在的船只上,他坐在船舱里,从窗户遥遥望着沈茴已经好一阵了。他知道不太合适,还是没忍住,跨过了两船之间的搭木,走上来。
犹豫要不要过来见她的每一刻,都是那样艰难。
萧牧站在船头,含笑望着沈茴,一如曾经。
沈茴愣了好半晌,才猛地站起来。搭在膝上的轻薄外衣缓缓滑落。沈茴将脑子里关于皇帝和齐煜的事情暂且赶离,曾对萧牧的担心又冒了出来。
沈茴的视线越过萧牧,望向前一只船船舱的一扇窗户。
她看见了裴徊光。
裴徊光的目光落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慌张一闪而过。沈茴压下心里的慌乱,反倒是朝萧牧走过去,在距离萧牧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她用寻常的音量开口:“表哥,不要做别人的棋子。”
萧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他望着沈茴,将千言万语转成了一道温柔的笑。他凝望着沈茴,慢慢点头,用着以前最寻常的语气,温声说:“哥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茴的眉心蹙起,再展开。
她的目光再次从萧牧肩膀飘过去,遥遥望向裴徊光。
萧牧有所感,顺着沈茴的目光回过头,也看见了裴徊光。他收回视线,重新将目光落在沈茴的身上。
萧牧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过来跟沈茴说一句话。自小一起长大,他从沈茴蹙眉坐在船边的样子,瞧出她又不舒服了。
他的千言万语,变成了一句废话:“不舒服吗?有没有让俞太医看过?”
沈茴看见船舱里的裴徊光站了起来,片刻之后,裴徊光的身影出现在船舱外。沈茴惊愕地看着裴徊光朝这边走过来,她的心忽然紧张地悬起。
望着裴徊光逐渐走近,沈茴压了压心里的慌张,说:“没什么,只是昨晚没睡好……”
萧牧说:“那还是让俞太医过来看一看才好。”
他怕沈茴又引了旧疾。
小时候,沈茴每次引了旧疾,都会昏昏沉沉睡过去,他连见都见不到她。不仅见不到她,还要日夜担心她再也不会醒过来……
萧牧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了裴徊光。
“为什么没睡好?”裴徊光语调慢悠悠地问,听不出情绪。
裴徊光在萧牧身边停下了,他望着沈茴,嘴角噙着一道若有似无的浅笑。沈茴再一深看,又不见了他唇角的那抹笑。
“因为……”沈茴望着裴徊光,“陌生的床睡不习惯。”
萧牧担忧地皱眉。陌生的床?这一路两个多月了,她还没有适应?是不是住在船上让她很不适应?他想问,却不能再深问。
“是吗?”裴徊光轻笑了一声,手指慢悠悠地推着个小糖盒推拉式的盖子。
沈茴的目光在裴徊光和萧牧两个人之间扫过。虽然理智告诉她不可能,可她还是莫名担心裴徊光会忽然一脚将萧牧踹进水里!
沈茴再开口:“掌印随本宫来,本宫有事要问你。”
裴徊光推捻小糖盒盖子的动作顿了顿,“哦”了一声,慢悠悠地经过萧牧身侧,踏上沈茴的船。
“风大船晃,娘娘当心。”裴徊光略欠身,抬起小臂送到沈茴面前。
沈茴硬着头皮将手搭在裴徊光的小臂上,由他扶着转身回船舱。
刚迈进船舱,沈茴听见一道水声,她惊讶地回过头,看见萧牧不知为何落了水,船上的宫人正招呼着救人。她猛地转头,望向身侧的裴徊光。
“这就是娘娘所说的日后不会再有牵连?”裴徊光笑笑,他从小糖盒里取出一粒糖,塞进沈茴的嘴里,然后抽出沈茴臂弯里的披帛,慢悠悠地在自己的手腕上缠了两圈。
第94章
荔枝的甜味在唇齿间慢慢化开, 沈茴嘴里含着裴徊光塞过来的糖,却没有立刻咬了吃。
“只是说几句话而已。”沈茴小声辩驳。她嘴里含着块硬糖,吐字有些不清楚, 带着几分奇异的糯音。
裴徊光没说话, 而是又慢悠悠地将披帛在手腕上绕了一圈, 然后握在掌中。他垂着眼, 视线落在掌中的披帛上。
沈茴的视线越过了裴徊光, 看见落水的萧牧从水中爬上船, 小太监给他递上棉巾擦水。这样远的距离, 裴徊光是怎么让萧牧落水的?沈茴可不相信萧牧是自己掉进水里的。见萧牧走远, 沈茴收回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在裴徊光的身上。
几个小宫女端着新鲜的水果鱼贯而入。
沈茴心虚地不想和裴徊光杵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