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成功下了毒,不必现在主动说出来。”箫起冷声,显然不信沈茴的话。
“因为我也吃了呀。”沈茴轻轻地笑着,“而且,我自己手里也没有解药。”
箫起眯起眼睛来。
“这是裴徊光手里的毒,解药只有他有。我现在说出来,是自救。你想要解药,只能去找裴徊光。你若去找裴徊光,便是我得救的机会。”
箫起盯着沈茴的脸色,竟荒唐地觉得她说的是真的!他盯着沈茴的笑脸,咬牙切齿:“就算我用你逼他交出解药,也可以不给你解药!耍尽手段激怒我,是在逼我杀了你!”
“你要用我做饵,逼裴徊光为你打下天下,自然不希望我死。”沈茴顿了顿,“更何况,像我这样的短命人,若能舍身拉你一起死。也算为煜儿扫平最大的障碍。”
沈家人,何曾惧过死。
箫起冷笑,他突然抬手紧紧掐着沈茴的脖子,怒言:“念在你是她妹妹,我没有绑着你,你就是这样一路耍花招的?”
沈茴慢慢收了笑,沉默下来。她望着面目扭曲的箫起,眼角不自觉地慢慢洇出一点湿意――
因为箫起最终还是没有去松川庄,因为二姐姐困在华殿里枯等的年岁。
“主上,有人追来了!”
箫起瞬间松开沈茴,掀开窗边垂帘往外望去,追来的人很远,只能看见些黑点般的人影,密密麻麻。
箫起放下垂帘,催促手下加快车速。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他要用沈茴为饵,逼裴徊光将他篡位之路的障碍全部杀光。在这个阶段里,他是不可以现身被裴徊光见到的。他当然知道裴徊光修炼的邪功有多厉害,若他出现在裴徊光面前,他连保命都难。
当他扫清一切障碍后,再用沈茴的死,设计裴徊光自戕。
而现在,因为沈茴说的松川庄,箫起短暂地失了分寸,误了原本计划,疯了这样一回,竟荒唐地大摇大摆来到这里,将自己陷于险境。
且不说沈茴给他下的毒,只要靠近裴徊光,箫起就感觉到了性命之忧。找裴徊光要解药?他怎么敢!
箫起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沉声吩咐属下改路线,快马加鞭赶去沧澜谷。
马车驶得飞快,越来越颠簸。
沈茴用手扶在车壁,勉强抵抗着剧烈颠簸带来的不适。
一个多时辰之后,沈茴听见了涛涛水声,也听到了追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沈茴忍着不适,掀开垂帘,探首回望。
黑压压的一大片追兵,沈茴一眼看见那一身绯衣。
他来了。
“主上,他们追得越来越近了!早晚会被追上的!主上不若舍了马车,换乘马匹?”
箫起看向沈茴,忽然问:“知道为什么我带着你坐马车吗?”
沈茴疑惑地望向箫起,箫起笑了笑,紧接着又瞬间阴着脸:“顾虑你的身体,你却下毒要毒死我。阿茴,你这个不知恩图报的东西。”
沈茴愣了一下,反驳:“你只不过是担心我在利用完之前就死了。”
箫起没理沈茴的话,他提高音量吩咐:“停车!”
马车在晃荡的木桥上停下来。箫起几十个骑在马背上的属下也都停了下来,个个握紧手中的剑,紧张起来。
箫起抓着沈茴下了马车,很快登上一匹马。
沈茴蹙着眉,担忧着自己的身体能不能适应飞奔的马。可是片刻后,沈茴惊讶地发现箫起带着她坐上马之后,并没有离开逃走,反而是调转马头,等着追兵追过来。
沈茴不解。她压下心里的疑惑,立刻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风有些大,将木桥吹得摇摇晃晃。桥下是深深卷流的沧澜水,两端高山耸立,只这一条长长的木桥相连。
依沈茴所想,箫起现在应该带着手下立刻走过这条长长的木桥,然后将木桥砍断,断了追兵的路。
可是箫起没有这样做,反而在等裴徊光追过来。
沈茴迎着风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那抹红色身影,隐约明白了箫起的用意――砍断了这条木桥,可以阻挡东厂的人追过来,却未必能阻拦裴徊光。
沈茴不由又疑惑箫起想怎么做?用她要挟裴徊光放他走吗?可是箫起应当知晓不可以让裴徊光离得太近。
裴徊光的身影越来越近了,近到沈茴终于可以看清他的五官。
虽未得救,见了他,她的唇角便不由勾了笑。
箫起忽然问:“阿茴,你会水吗?”
沈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撒了谎:“会。”
她听见箫起低笑了一声,说:“阿茴,对不起了。”
然后,箫起将沈茴从马背上推下去――推下摇摇晃晃的长木桥。
坠落的时候,沈茴终于想明白了。当箫起一时糊涂听了沈茴的话去松川庄,暴露了行踪,如今他早已不得不为了性命,暂且放弃沈茴这枚棋子。走过沧澜谷砍断木桥若不能阻拦裴徊光追过去,那怎么才能阻止裴徊光追过去?用什么绊住他?用她。
砰――
沈茴很快就来不及细想,她整个人撞进冰凉的沧澜水。所有的感官都被冰凉的水流包裹、淹没。
不会水的人,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整个人都陷在巨大的黑暗里,只感觉到自己被巨大的力量推卷着。耳朵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地响,凉水灌进口鼻与胸腔。她手脚下意识地扑动着,却越来越没有力气。
沈茴忽然好后悔,刚刚应该喊他一声的。
徊光……
而不是像现在,她连张嘴都不能。
整个身体都要胀开,沈茴在窒息的感觉中,听着自己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直到下一刻,她僵硬的身子被拽进一个怀抱里。
熟悉的感觉让她没有力气的手再次抬起来,摸索着他的腰侧,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裴徊光带着沈茴跃出水面。他殷红着眼大口喘息着,望向箫起逃离的方向。他又很快收回目光,垂眼望向怀里的沈茴。
“徊光……”
她的声音很浅很浅。
沈茴支撑着半睁了眼望了裴徊光一眼,冻僵的脸连笑容都挤不出来,很快,她重新闭上了眼睛,偎在裴徊光怀里。
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还觉得天地间都成了冰窟,好冷。
裴徊光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沈茴湿漉漉的脸,他压下所有的疯戾,努力用温柔的语气哄着:“在。徊光在。”
沈茴努力用脸颊蹭了蹭裴徊光的胸膛,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她昏了过去,裴徊光才敢将胸腔里所有的疯戾释放出来,整个身体周围弥漫着巨大的森森死气。
狂挣的心脏与不能喜怒的邪功叫嚣着,腥甜在口腔蔓延。裴徊光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下去。
眼下,没有什么比沈茴的安危更重要。
・
沈茴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已经换掉了,裴徊光又喂她吃了药。她始终皱着眉,半昏半醒般,唇齿间吐着痛苦的唔哼声,时不时喊着冷。
裴徊光拿了一床又一床的被子裹着她,又在屋里生了一盆又一盆的炭火。
她还是冷。
裴徊光多想抱抱她,可是他只是碰了碰她的手,她的指尖便颤着缩回去。
裴徊光一直都知道沈茴惧冷,而他的身体终年如寒冰,他给予她的拥抱,于她来说,从来都是寒冷的忍受。
裴徊光去了盥室,吩咐下面的人不断烧热水送进去。他用热水一盆一盆浇在自己的身上,直到自己的身体滚烫起来,才敢回到沈茴身边,用温暖的身体拥抱她。
沈茴迷迷糊糊地蜷在他怀中。
裴徊光垂眼凝望沈茴。
――若我的拥抱于你永远都是不适,那邪功不练又何妨。
第185章
箫起知道沈茴不会水。名门贵女没有谁会去学这个, 更何况沈茴那个身体。
他问了沈茴,沈茴撒谎说会。
所以,他得知她“会”水才推她下去。若沈茴溺亡,他日见了沈霆, 箫起大可轻叹一声惋惜道:“她为何骗我会水?”
箫起在飞奔的马背上回过头, 沧澜谷已经很远了, 东厂的人并没有追上来。箫起一行人疾奔了太久, 身下的马也渐渐吃不消。箫起逐渐放慢了速度。
“李磊和。”箫起唤自己的一个得力属下。
“属下在。”
箫起将缰绳在手掌上缠了一圈,悠悠道:“若小太后被救了,这些被封锁的城池既会解封。届时,你派人去松川庄盯着。”
李磊和愣了一下,才询问:“盯什么?”
盯什么?
箫起握了握马缰,好半晌才再次开口:“盯着裴徊光和小太后回关凌之前去了哪里。”
李磊和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应了一声是。
箫起只不过是让马缓一缓, 感觉马缓过来些, 立刻再次提速。天色黑下来时, 到了泉石岗。
泉石岗也是封城的状态。不过箫起对这里很熟悉,并不进城,接着天黑, 从郊外绕行,潜进后山的老宅子里。
他的几个心腹都在那里,正对着军事图激烈争论着。看见箫起一身风尘地归来, 所有人都停下争论迎上去。箫起一言不发往前走,越过他们去了隔壁, 且令属下召了一直带着身边的大夫。
大夫仔仔细细地给箫起把了脉, 摇头说:“属下实在没查出主上的脉象有什么异常。”
箫起将一个帕子递给大夫, 帕子里面沾了一些沈茴手镯里的药粉。箫起让大夫去查这些白色的药粉。片刻之后, 大夫一脸紧张,告诉箫起这些药的确是毒,且是剧毒之物。但到底是什么毒,他却说不出来,因为他从未见过。
箫起静默地坐了一会儿,一时摸不准沈茴是真的给他下了毒?还是来没来得及下毒?保险起见,他吩咐大夫接下来几日每日过来两趟给他把脉。
然后箫起才去了前厅,在上首的座位坐下,询问属下几件曾交代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议事不过一刻钟,箫起的另一个小厮从后院过来,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何事?”箫起发问。
小厮立刻将挠头的手放下来,禀话:“小主子病了。”
箫起收回视线,又与属下议事了两刻钟,将事情都交代妥当,才起身往后院去。
丫鬟见他大步走来,急急屈膝行了一礼,然后挑起帘子来。箫起迈步进去,听见芙娘轻哼着江南小调哄着哭闹的孩童。
箫起有一个女儿,今年四岁,叫箫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