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宝灵眼前又浮现裴徊光的脸来。她重新琢磨起沈茴的话,不由在心里揣测裴徊光的身份。
沈茴并没有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她盯着崔宝灵的眼睛,直接说出答案:“崔姑娘看中的郎君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裴徊光。”
崔宝灵懵了。
好半晌,她才瞪大了眼睛,气冲冲地用手指着沈茴:“你胡说!”
不可能!她长这么大唯一一次动心的郎君,怎么可能是……是、是是个阉人!
“我有没有胡说,崔姑娘回家问问令尊便知晓了。”
崔宝灵呆在原地,而她带来的那些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听见裴徊光的名字,便吓破了胆。
“你、你胡说!”崔宝灵恼羞成怒,“他那样好的人,怎么可能是个阉人!不、不可能的!”
沈茴的视线越过裴徊光,望向归家的裴徊光。
崔宝灵受了打击。她料想到过仙人貌的郎君不喜欢她,她不在意。她也料想过这美貌郎君最后得不到。可是她万万接受不了对方是个低贱的阉人!她的芳心,绝对不可能给一个阉人!
“胡说!”崔宝灵指着沈茴,语气恼怒,“本姑娘看中的人怎么可能是个低贱的阉人!”
听着崔宝灵的话,沈茴心头一跳,她莫名不想裴徊光听见这些话。她不想再让崔宝灵说下去了。
“徊光,你回来了。”沈茴轻声说。
院子里的人都顺着沈茴的目光,转头望向院门口,他们上上下下打量着裴徊光。在心里合计着,这个人真的就是裴徊光?
裴徊光迈进院门,缓步穿过人群,朝沈茴走过去。
沈茴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迎上去。她走到裴徊光面前,主动去拉他的手。他身上温度总是很低,又是刚从外面回来,他的手像冰一样。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了沈茴一眼,脚步却没有什么停留,牵着沈茴继续往前走,走过院门通往主屋铺的砖路,裴徊光停在檐下时,才转过身来,冷淡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人,慢悠悠地开口:“还赖在这里不走,是打算献出人皮给咱家做人皮灯笼挂满庭院?”
他一开口,院内的人竟将沈茴的话信了大半。
崔府的家丁,有了逃命的心。可仍旧残留的怀疑,以及崔宝灵没发话,让他们不得不继续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裴徊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崔宝灵摇头,“虚张声势对不对?哼,天下阉人低贱肮脏,怎么可能……”
“住口!”沈茴声音冷冷的,“我不想再听她讲话了。”
裴徊光垂下眼看着她,呵笑了一声。他略弯腰,凑近沈茴的耳朵,低声道:“娘娘生什么气?她说的是事实,世人眼中的阉人就是低贱肮脏的东西。”
“我说我不想再听她胡说了!”沈茴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望着裴徊光。若不是隐藏身份,她头一回想动用私刑,将人拉下去掌嘴。
“好好好。”裴徊光随意挥了挥手,砂石平地起,朝着崔宝灵及她带过来的人扑面而去。崔宝灵气得张着嘴,还要再说话,就吃了一嘴的砂石。崔宝灵再来不及说出一句话,卷着砂石的力道轰过来,将院内的这些人尽数震出院门外数米远。
风动之后,院门重重关合。
“邪功!是邪功!真的是裴徊光!修炼邪功的裴徊光!”崔府的一个家丁惊呼地乱喊,他爬起来,转身就跑。
其他人听了他的话,更是四散,逃命一般。
崔宝灵坐在地上,呆呆望着关上的院门。半晌,她捂住自己的脸开始哭。怎么会这样,她
第一次喜欢的人怎么可以是个低贱的阉人……
院内,沈茴板着脸。
裴徊光啧啧两声,笑话她:“娘娘怎如此不讲道理?娘娘为求自保,搬出咱家的身份吓唬人。用咱家的名讳把人吓唬到了,自己反倒不高兴了?”
沈茴闷声:“反正容阳当地的官员本来就知道你没有随皇帝乘船南下。”
初时,沈茴不明白裴徊光为什么要用那样丑陋的疤痕粘在她的脸上,让她隐姓埋名。偏偏他自己毫不遮掩。
略一想,沈茴就想明白了。
往关凌去的一行,宫妃都用面纱遮面,平日里躲在船舱里极少抛头露面,只要皇帝不去找沈茴,找人假扮沈茴很容易遮掩过去。
可裴徊光不行。
他没有随船南下,所有人都会知道。当初刚到容阳,当地官员也都是见过裴徊光的。想来,这几日他在容阳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当地官员的眼。他留在容阳,恐怕容阳当地的官员无不胆战心惊,实在盯着他的举动。要不了多久郡守就要知道自己的女儿闯了祸,他必然要被自己女儿的愚蠢行为吓一跳。
从始至终,隐姓埋名的只有沈茴一个。
裴徊光用指背蹭了蹭沈茴的脸颊,问:“娘娘气什么呢?”
沈茴打量着裴徊光的神色,见他对崔宝灵的那些话毫不在意,她心里更不舒服了。她推开裴徊光的手,向一侧迈出一步,闷声说:“怪我抬出你名讳?本宫还没怪你将本宫独自留在这里,掌印这是置本宫的安危于不顾。”
“顺岁、顺年。”
沈茴一愣,她再抬眼,就看见顺年和顺岁出现在面前。两个人跪在面前,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娘娘万安。”
沈茴咬唇。
原来裴徊光从一开始就在暗处安排了人。根本就不是只单单他们两个人。是了,他这样的人,做事自然周全。
裴徊光弯腰,凑到沈茴脸侧,说:“娘娘可是咱家的心头肉掌心宝,咱家怎么会置娘娘的安危于不顾?”
沈茴心里闷闷的,这个时候尤其不喜欢听见裴徊光的声音。她再次推开裴徊光,转身往屋子里去。
裴徊光挥挥手,吩咐:“备水。”
“是。”顺年和顺岁应了一声,立刻快步往厨房赶去。
刚走进屋子里的沈茴蹙了蹙眉,疑惑地转头望向跟进来的裴徊光。她问:“顺年和顺岁既然一直跟着,掌印为何要自己烧水煮饭?”
裴徊光笑笑,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下。他倒了一杯凉茶,慢悠悠地喝着,没答话。
沈茴仔细打量着裴徊光的神色。
裴徊光将杯中的凉茶喝了,朝沈茴招招手,待沈茴不情不愿地朝他走过去,他将沈茴拉到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气什么呢?”裴徊光捏捏沈茴的耳朵尖,“是气咱家没有将事情都向娘娘禀告清楚?还是气那丫头半夜闯进来坏了娘娘的心情?”
沈茴垂着眼睛,不吭声。
裴徊光将手压在沈茴的小肚子上,问:“不疼了吧?娘娘受了惊是咱家的不是。一会儿咱家好好伺候娘娘沐浴梳洗。明天就离开这里。”
沈茴抬起眼睛来,望着裴徊光。她问:“她那样说,掌印听了不觉得生气吗?”
裴徊光淡然的表情回答了沈茴。
裴徊光越是浑然不在意的表情,沈茴心里越不是滋味儿。他如此不在意,那便是听得多了,多到他听得麻木了。
沈茴的身子软下来,靠着裴徊光,她将下巴搭在裴徊光的肩上,闷声说:“现在再补一个除夕愿望还来得及吗?”
除夕夜,她许了好些愿望,都与他无关。她现在再许一个与他有关的愿望,还来得及吗?
“这都二月了。也太迟了些。”裴徊光摸摸她的头,“过几日是花朝节,跟花神许愿罢。”
第80章
沿着运河南下的船只上, 沈茴身边的宫人每日无不心惊胆战。担心皇后偷偷离开之事被人发现,更担心沈茴跟着裴徊光离开的路上会吃不好穿不暖睡不踏实。
“唉……”这几日,沉月已不知道叹息了多少次。
团圆踩着船板进来禀话:“沉月姐姐, 俞太医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平安脉了。”
沉月暂且将对沈茴的担忧收回来,让人将俞湛请进来。
俞湛进了船舱里间皇后住处, 规矩行了礼,他听着沉月的声音让他免礼,暂且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沉月替皇后娘娘开口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当他站起身,看着穿着一身凤服宫装的沉月时, 不由愣住。
他环视周围,沈茴身边的几个婢女都在这里, 可唯独不见沈茴的身影。
沉月站起来,有些无奈地开口:“俞太医,皇后娘娘没有跟着我们一起上船。”
俞湛惊骇。
这是沈茴离开之前交代过沉月的。
随行太医每隔几日都会按照规制来给宫妃请平安脉,尤其沈茴身上仍有旧疾, 俞湛来给她请平安脉更是比其他宫妃更频繁。倒也不是不能想法子瞒着俞湛,可让他知晓,让他帮着遮掩, 更善。
沈茴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冒这个险, 愿意相信俞湛。
沉月再开口:“船队到关凌时, 娘娘会回来。这路上的两个多月,娘娘请求俞太医帮忙遮掩。”
好半晌, 俞湛慢慢舒出一口气。
不该问的, 他从来不会多问一句。
他颔首, 道:“谨遵娘娘懿旨。”
只是, 俞湛想到了药匣里的那封信。
那封,萧牧千辛万苦递过来,拖他交给沈茴的信。
“灿珠,送俞太医。”沉月道。
坐在船窗边望着外面的走神的灿珠回过神来,赶忙笑盈盈地起身送俞湛出去。
俞湛走出了沈茴的船舱。他站在船头,听着水浪击打船身的声音,眯起眼睛来,望着不断向后倒退的容阳景色。
她去哪里了?
是……被裴徊光带走了吗?
俞湛望着运河岸边的人群,眼前浮现很多片段的画面。总是出现在沈茴身边的裴徊光,沈茴中了瘾药的毒后,是去找了裴徊光吧?那只鹦鹉,那只会喊裴徊光和沈茴名字的鹦鹉,也是裴徊光养的吧?也应当,是裴徊光追到他家中,杀了那只鹦鹉吧?
俞湛在船头立在好一会儿,才踩着搭木,回到自己的船上。他避开同船的人,走进最里面自己住处,刚一开门,乔装打扮成内侍的萧牧从阴影里走出来,急急问:“可将信带给她了?”
俞湛不动声色地将药匣放下,说:“带给她了。”
“那、那她可有说什么?”萧牧忽然紧张起来。
俞湛低着头,望着桌子上的药匣,语气寻常:“她身边有人,没有当场拆信。”
萧牧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又立刻说:“应该的。她如今的处境,的确应该谨慎些。”
“若萧公子这样想,又何必费心潜入船队,再送信给她。”俞湛道。
萧牧却笑笑,眉宇间显得很自信。他说:“无妨的。那信即使落到了旁人手中也无妨。”
想到了只有沈茴才能看懂那封信,他眉宇之间难得染上了几分笑意,说:“若那信落到旁人手中,只会是一张白纸。这世间,只有我和她才能让那白纸显出字迹。”
俞湛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问:“萧公子打算何时下船?下次宫人下船采买的时候?”
萧牧脸上的表情慢慢凝重。他以为自己会忍住不来见她,却没想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们一起长大,从未分开过这样久。
“俞大夫,能不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萧牧恳切相求,“我想见她一面。我保证不会连累你,我在信上没有告诉她我在船上,在与她这样近的距离。带我去见她一面,我不与她说话,只远远地看她一眼!”
俞湛摇头:“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