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茴有些惊讶。她问:“那他呢?”
丽妃抿唇,脸色煞白。她搭在膝上的手紧紧地攥了攥,忽然又一松,颓然道:“我们……不是一种人。”
沈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开口,轻声问:“真的不换个身份试试吗?”
丽妃垂眸沉默着。
沈茴却轻轻地笑了起来,她低声说:“我竟有些羡慕你。”
丽妃茫然地望着沈茴,她不太懂沈茴的意思。习惯了将所有事情埋在心里,永远孤身一人,忽然有人能说说心里话,心里头翻卷的酸意怎么都挡不住。丽妃凄然一笑,苦涩道:“我配不上他,他值得更好的。他不应该喜欢我这样低贱的人……”
“也许,我们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什么样的人本就是男女情爱的美妙之处。”沈茴重新笑起来,“我心里的他很厉害很厉害。他那样厉害,我不能永远依附他,不平等的关系是不对的。我只能让自己也变得越来越厉害,才能从他身后走到他身边,与他平视与他交握与他一起往前走。”
沈茴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拉起丽妃。
“每个人有缺点也有优点。过去不能更改,未来却是自己决定的。”沈茴站起身,“我得走了。你还有五日时间考虑。”
第175章
沈茴赶去乾和殿时, 裴徊光并不在。齐煜坐在台阶最下面一级,她手里举着块糕点。碎屑落到地上,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几只小蚂蚁如何搬运粮食。
齐煜抬起头望见沈茴, 小脸蛋上立刻浮现了笑容。她将手里的糕点塞给云鞘, 欢欢喜喜地站起身:“小姨母!”
齐煜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 只要看见小姨母, 她就觉得安心,情不自禁扬起嘴角。
沈茴便也温柔地笑起来, 朝她走过去,动作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和她一起往里走, 一边走一边说:“怎么在这里坐着?”
“里面好些宫人还要收拾东西, 我不想呆在里面。”
裴徊光忽然要搬过来,宫人们措手不及,纵使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也需要些时间。沈茴来时,裴徊光并不在。他带着齐煜过来之后, 便出宫去了, 尚未归来。
晚膳已经备好了, 只等传召。
沈茴琢磨着,她既然说了晚膳会过来一起用,裴徊光应当会回来的,所以暂时带着齐煜玩一会儿, 等裴徊光回来。
裴徊光去了沈家人暂时安顿的宅院。
为了掩人耳目, 沈茴给沈家挑的这处院落不大, 也不大起眼。反正不过是暂时住几日, 过个六七日,就会搬回沈家原本的府邸。
沈鸣玉不在家,沈家一家人一起往正厅去,正要去吃饭。骆菀婉顺地扶着萧家老太太,沈元宏站在萧家老太太和夫人两个人中间,正在眉飞色舞地说着弑君那晚的情况。
他已经说了八百回了。
已经详细到那天晚上的宴桌上摆了什么菜肴和酒品都详细说过十几回。
不管说了多少回,他还是说不够,每次说起都是这些年罕见的意气风发之态,和他一跛一跛的样子实在不符。好似他自己参与了刺杀之事。
他爱说,萧家老太太爱听。
沈夫人却是一直蹙着眉,她心里惦记的是她的幺女当时多危险啊,听说还淋了雨,不知道身体是不是吃得消,以后会不会遇到更多的麻烦啊……
“你们是没看见啊,蔻蔻站在玉阶上把人头一扔的样子啊……简直把那些大臣们吓个不行。下着暴雨,也不知道有没有文弱书生吓得尿裤子……”
沈夫人忽然急急拽了拽沈元宏的袖子。
“拽我干什么?”沈元宏正说得高兴呢,回头望向夫人。他这一转头,还没看见自己夫人呢,先看见了遥遥走过来的裴徊光。
他满面的喜色,立刻一僵。
有心怪连个通报的下人都没有,可是再一琢磨,这死太监神出鬼没呢,守门大爷看没看见他都是未知数。
裴徊光缓步走到几人面前,慢悠悠地说:“岳丈大人兴致不错啊。”
沈元宏没说话,把头转到一旁去,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裴徊光并不意外,也不在意。他再问:“留给岳丈大人的药,可有每日都服用?”
沈元宏还是没说话。
沈夫人心里有些紧张,并不敢惹怒裴徊光,急急说:“服用!一直都有服用!”
裴徊光点点头,吩咐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去,送沈老将军抬进屋,绑桌子上。”
“你要干什么?”沈元宏猛地转头望过来。
他不理裴徊光,裴徊光就愿意理他了?
嗤。
裴徊光也懒得搭理他,再吩咐:“再随便去间医馆,借个医药箱来,带刀的。”
裴徊光打算做什么,沈元宏心里隐隐猜到了。可正是因为猜到了,心里才会更加挣扎。
“哼。”他重重地冷哼一声,认真地说:“裴徊光,不要以为你对我有恩了,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就会感谢你!我沈元宏不是这样在意小恩小惠的人。我宁愿当一辈子瘸子,残着入棺材,也不用你来治!”
“哪那么多废话。”裴徊光冷眼瞥过来,语气也不耐烦,“再废话一句,咱家只好先杀几个人,往你嘴里塞几块人肉让你闭嘴了。”
“你!”
裴徊光再笑笑,朝沈元宏走得更近一些。他脸上带着笑,语气也和善,可是说出来的话没有半点温度:“老东西,咱家不稀罕你的感谢,更不稀罕你的另眼相看。你对咱家的态度越烂越好。啧,咱家费心把你医好你却对咱家打骂不休,让宝贝知道了,她只会更疼咱家。”
想象着沈茴红着眼睛抱着他亲着他,裴徊光十分愉快地低低笑出声来。
“你!你!你!”沈元宏气得脸色涨红,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老东西,你得给咱家乖一点。”裴徊光慢慢收了笑,扔了沈元宏手里的拐杖,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臂上,冷颜漠目地亲自扶着沈元宏往屋里去。
整个切骨重接的过程,沈元宏充满恨意地瞪着裴徊光,这份恨意让他连疼痛都忽略了,竟是一声未吭。
裴徊光接过小太监递来的雪帕子,嫌恶地蹭了蹭手指上沾的一点血迹,然后起身走到洗手架旁,再反反复复洗了几次的手。
整个过程,沈夫人一直都陪在这里。一个多时辰,她一直都心惊胆战。沈元宏的断腿被绑扎固定之后,才终于因为疼痛昏了过去。沈夫人望着裴徊光洗手的身影,犹豫了很久,才壮着胆子朝裴徊光走过去。真走到裴徊光面前了,她又不敢开口了。
裴徊光洗完手,接过帕子擦净水渍,等了一会儿,才不耐烦地开口:“岳母想说什么说便是,咱家没打算拧断你的脖子。”
沈夫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家老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醒过来之后……”
满手沾血的过程让裴徊光心情不太好,人也变得不怎么耐烦。他直接打断沈夫人的话:“后续请个大夫来即可。”
沈夫人松了口气,她再试探地开口:“阿茴在宫里好不好啊?”
听见沈茴的名字,裴徊光脸上的郁色稍霁,语气也稍缓:“她很好。”
沈元宏的伤有些年数了,比裴徊光预想耽搁得久了些,这个时候沈茴应当已经到了乾和殿在等他回去,他不想再久留,抬步往外走,回去见沈茴。
看着裴徊光往外走,沈夫人心里挣扎了一番,才追到门口,小心翼翼地说了声:“谢谢。”
望着裴徊光忽然停下了脚步,沈夫人整颗心都揪紧了,生怕自己的道谢反而惹了这疯子。她紧张地攥着帕子,望着裴徊光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他说:“听说岳母大人喜欢京都万香楼的栗子鸡,咱家将那儿的厨子从京都抓来了,再过两日送到府上。”
沈夫人愣了。
她说过她喜欢万香楼的栗子鸡?她怎么不记得了?裴徊光再次转身后,骆菀快步走到婆婆身边,低声说:“上回阿茴带他来一起为父亲过寿,席间母亲提过的。”
“是吗?”沈夫人蹙着眉。她不太记得了。
裴徊光想快些回宫见到他的阿茴,他脚步匆匆,还没离开,看见了萧家老太太坐在前面的石凳上,似乎在等着他。
裴徊光走过去。
“蔻蔻从小特别珍惜别人亲手为她做的东西,所以最喜欢她嫂嫂给她做的糖。菀娘恰巧刚做了些,你带回去给蔻蔻。”
萧家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将一个盒子递给了裴徊光。裴徊光接过来,瞥了一眼,倒也没立刻走,等待着。他知道,老太太恐怕又是有话要对他说。
到底是急着回去,裴徊光不想耽搁太久,主动开口:“姥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咱家有急事要走。”
老太太笑笑,问:“小光最近心情好不好?”
裴徊光疑惑地望向老太太。他再重复一遍:“咱家没时间和姥姥客套,有话快些说。”
“说完了呀。”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笑着,“菀娘手艺不错,这糖很甜的。你也尝一尝。”
裴徊光多看了老太太一眼,问:“老太太,真没别的话了?”
萧家老太太笑着摇头。
裴徊光再次看了她一眼,快步经过她身边,走了。
・
齐煜乖乖坐在沈茴面前,听着沈茴教她的话,一句一句背下来,再复述给沈茴听。沈茴在教齐煜明日早朝上要说的话,她还太小了,一字一句都需要沈茴来教。有些话,沈茴希望是齐煜自己说出来,而不是珠帘之后的太后说的。
裴徊光站在门口,望着暖灯下面对面坐在软塌上的两个人。
恍惚间,裴徊光竟荒唐地想到了岁月静好这个词。忽然地,他想到离开沈家前,萧家老太太含笑问他的那句话。
可笑。都是假象罢了。
裴徊光笑笑。他不应该想到这样的词。他不配这样的生活。他也不配有心情这种奢侈的东西。
沈茴回头望向出现在门口的裴徊光,弯着眼睛笑:“怎么才回来呀?”
齐煜伸长脖子望了一眼,说:“我知道了,干爹去给咱们买糖吃了!”
沈茴一边起身一边吩咐摆膳,走过去动作自然地拿了裴徊光手里的那盒糖,她说:“你再不回来,我和煜儿都要饿死了。”
裴徊光没说话。
沈茴诧异地抬起眼睛,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裴徊光的脸色。
“吃过了。你们自己吃。”裴徊光转身朝偏殿的寝屋走去。
沈茴站在原地望着手中的盒子――绸带结扣的方式是骆菀常用的。沈茴让齐煜乖乖自己去用晚膳,自己抱着这盒糖去找裴徊光。
沈茴追进裴徊光的寝屋时,他站在衣橱面前翻找着寝衣。沈茴走过去,在他身后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背上,软着声音问他:“真的不陪我们吃一点啦?”
沈茴用手里的糖盒子轻轻碰碰裴徊光的肚子。
裴徊光便拿过她手里的糖盒子,随手放在一旁。他转过身来,冷眼看着沈茴:“娘娘打算如何阻止咱家把小皇帝养成第二个昏君?”
就用你这样撒娇的方式吗?
“煜儿才五岁。”沈茴弯着眼睛乖乖地笑,“不管她现在做了什么,别人也不会骂他是昏君,只会骂你操控傀儡幼帝。”
“所以呢?”裴徊光神色不变,冷眼瞥着她。
沈茴温声细语:“所以,煜儿还小呀。就算你想再培养一个昏君,让旁人骂昏君,总要等她再长大一些,能自己理政。”
裴徊光沉默了一会儿,再问:“所以呢?”
沈茴狡猾地笑了:“所以,咱们该去吃饭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