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没有记忆的他茫然地觉得熟悉,即使是失去记忆,他也记得沙场上生死无常。
他当然想抢下皇位自己当皇帝,在他失去记忆的那七年,也在那守城“身死”的那一刻。
他姓沈。齐煜那个孩子登基比他篡位要容易一些。大概,真的是有些累了。在他不再是吴往,重新当回沈霆,回到家人身边。
那么,为什么不选择相信他的幺妹?
他不喜齐煜,这个身体里流着狗皇帝血脉的孩子。可是他的幺妹站在那个孩子那一边。
也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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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天转热,本就是炎热的地方,才五月初,白日里日光流火般烤着人。
举国守丧,宫里连抚琴唱曲听戏打牌的消遣都不被准许。宫妃们被逼得难受,更别说皇帝了。
他翻了些新入宫的秀女的牌子,可因为这次送进宫的秀女质量实在不怎么好,他越来越烦躁。就连前一阵特别得心的心美人和意美人都不能让他满意。
他有心再次选秀,可因为在孝期,自是不可能。
“还要守丧到什么时候!活着的时候看不上朕,死了还要给朕添堵!该死的老太婆!”皇帝骂骂咧咧,污言秽语,好像忘了太后是他的母亲。
皇帝生气地在寝宫内摔砸东西,摔砸这些死物不能让他消气,他又拿了鞭子开始抽打身边的宫人。
消息很快送到沈茴耳边。
沈茴皱了皱眉。
按制,要给太后守丧三年。但是她觉得皇帝不可能守那样久,若他一意孤行再次选秀……
这些进了宫的秀女实在是可惜。沈茴不愿意再进宫一批可怜的姑娘。若皇帝当真一意孤行再次选秀,沈茴有个冲动,想要将计划提前。
“娘娘,丁才人到了。”
沈茴让丁千柔过来,教她做糕点。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沈茴硬着头皮学了很久,勉强做出一盒糕点来,让拾星提着,从暗道离开了行宫。
走到暗道里时,沈茴随口一问:“怎么今天眉眼看见平盛他们几个?”
拾星想了想,才犹豫解释:“娘娘知道刷茬吗?宫里的小太监每年开春都要去检查,若是当初的刀师父没切好,日后再长出来,是要再挨一刀子的……”
拾星说得别别扭扭的,有点不好意思。
沈茴一怔,忽然就在心里想――会有人检查裴徊光吗?
沈茴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裴徊光脱了裤子,让别人检查的情景……
沈茴赶忙摇头。
不可能的。
这样的场景根本不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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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茴见到裴徊光的时候,裴徊光正站在院中西南角,望着那片种着荔枝核儿的土壤。终于有一点点绿色从黑色的土壤中钻了出来。
“我给你带了糕点。”沈茴说。
“刚吃过,不饿。”
沈茴拧着眉,轻哼了一声,待裴徊光诧异望过来时,她才说:“我自己做的!”
第113章
裴徊光狐疑的目光从沈茴的脸上轻轻扫过, 又逐渐下移,最后落在她手里提着的食盒上。
来时都是拾星提着,到了裴徊光的家, 沈茴开始自己提着食盒了。
裴徊光的目光再次慢悠悠地上移, 重新落在沈茴的脸上。
因是孝期, 沈茴身上穿得色泽极其浅淡,雪白的对襟薄衫和浅杏色的长裙。挽起的髻歪歪朝一侧扭着,乌黑的云鬓间只戴着一支细细的白玉簪。
裴徊光又不是没有跟沈茴朝夕相处过, 虽说她已经长进了不少,至少自己穿衣服的时候能把衣襟对齐了, 挽发也不会落下一缕了。甚至她不用自己沾一点放在嘴里尝,也能用眼睛分出糖和盐了……
但是这做糕点嘛……
裴徊光颇有深意地笑了。
见他这样, 沈茴眉心轻蹙,佯装生气地小声念叨:“掌印这是不信我自己能做出糕点来?”
“没有。”裴徊光轻咳了一声,眼中带着笑。他朝沈茴迈过去一步,动作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食盒,然后带着沈茴穿过月门, 去了后院。
沈茴瞥一眼裴徊光手里的食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
裴徊光带着沈茴在被一大片海棠树包围的望景亭坐下。
顺岁看见皇后娘娘给掌印带了糕点过来,他略一琢磨, 快步回去端茶水过来。
裴徊光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抬手去拿开盖子。他正要打开盖子的手一顿, 忽然抬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沈茴。沈茴赶忙低下头, 长长的眼睫将眸中小小的期待尽数藏起来。
裴徊光拿开食盒的盖子, 扫了一眼,依次将里面的几碟糕点取出来。
一碟芙蓉糕,一碟玫瑰香饼, 一碟灯盏糕,还有一碟应季的荷花酥。四碟糕点摆在石桌上,味道尚且不知,样子倒是好看得很。
裴徊光修长的指,悬在四碟糕点之上,犹豫挑选。他最后选了一块绽成荷开的荷花酥,尝了一口。
沈茴眼巴巴地看着他。
荷花酥入口,裴徊光愣了一下。他慢慢将含在口中的那点荷花酥慢条斯理地吃了,才说:“竟真是娘娘做的。”
说完,他继续吃手中那块荷花酥。
“你怎么尝一口就信了是我自己做的?”沈茴懵懵问完,自己顿时想明白了!他定然以为她命旁人做了糕点假借自己的名义拿过来。眼下他吃了,觉得味道不好吃,所以才信了是她做的?
“哼!”沈茴使劲儿拍了下石桌。
石桌,不是木桌。她不仅不能把桌子拍得邦邦响带出气势来,反而把自己娇嫩的手心拍疼了。
裴徊光却一眼看见她被纱布颤着的左手小手指。他将荷花酥的最后一口吃了,一边又拿起一块芙蓉糕,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娘娘的手怎么了?”
沈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头,迅速把手放在桌子下,贴在自己的腿上。她闷声说:“做灯盏糕的时候烫着了……”
裴徊光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芙蓉糕放下,去拿了块灯盏糕来吃。其实他不太喜欢灯盏糕,觉得这种糕点有些油腻。
他神色淡淡地吃了一口。
――嗯,比荷花酥还难吃。
裴徊光沉默地将这块灯盏糕吃了,才又拿了块芙蓉糕吃。他吃东西的时候,向来斯文,即使吃着最寻常不过的白米饭时,也因这份斯文,在旁人眼中不像“吃”,而像“品”。
沈茴很早之前,就喜欢裴徊光吃东西的样子。她将手肘抵在石桌上,双手托腮望着裴徊光。她问:“好不好吃呀?”
“嗯。人间至味。”裴徊光面无表情地说着违心话。
沈茴一双眼睛弯起来:“既然如此,那掌印多吃一点呀。”
刚好顺岁端着茶水过来,裴徊光将吃了一半的那块灯盏糕暂时放下,先喝了两口凉茶,也没接沈茴的话,又将那块灯盏糕拿起来,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
沈茴弯着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笑。
其实,沈茴知道这糕点做的不怎么样。她还不至于做完糕点自己都不尝一口就巴巴送过来。她向丁千柔学了三日,今日做的糕点比起前两日不知道要强了多少。至少从外表来看,样子精致,看得过眼了。至于味道……嗯……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和不擅长的地方。就像沈茴一直对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略略骄傲。可她也很清楚自己有很多缺点,不会、不懂很多事情。比如烹调,真真是一窍不通。
沈茴望着裴徊光慢条斯理地将那块灯盏糕吃完,又拿了块玫瑰香饼吃。
“我知道味道很是一般。可是我学了好久呢。”沈茴皱皱眉,“做这些东西真的好麻烦。”
“娘娘下次可以让厨子故意拿出三四分的技法做糕点,然后说是自己做的便行了。”裴徊光说。
“不可以。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不能拿这事情骗人。”沈茴慢吞吞地摇头。双手托腮的她,随着摇头的动作,手心相托的娇妍脸蛋像绽出的花儿。
沈茴温温柔柔地笑着,说:“书上的小娘子们,总是要给心上人送亲手做的糕点。我也要给掌印做。”
裴徊光吃着因糖放得太多乃至甜得发苦的玫瑰香饼,默默听着沈茴的情话。
顺岁站在一旁,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哎呦喂,他是要杵在这里继续等着伺候,还是麻利闪人啊?
裴徊光没说话。好像并没有将沈茴的情话听进耳中。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玫瑰香饼吃了。如此,沈茴带过来的四种糕点,便都尝了一块。
他没有再继续吃下去的打算,而是端起了凉茶喝了一口,才语气十分随意地问:“娘娘想要什么?”
沈茴抿着唇望着裴徊光好一会儿,才把眼睛垂下去,一时没吭声。似乎因裴徊光理所应当的以为她有所求而心里不太得劲。
可是裴徊光错了吗?
没有。
沈茴的确有所求。
裴徊光瞥她一眼,声音再放缓一些,道:“糕点味道不错,咱家心情很好。娘娘想要什么快些说。过时不候。”
沈茴再抬起脸时,已收起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沮丧,又是一张灿烂笑着的脸。她说:“一块糕点一千两!”
杵在一旁的顺岁,惊愕地转过头,又硬逼着自己收起脸上的表情,继续当一根柱子。他却在心里忍不住嘀咕:皇后娘娘太惨了吧!已经穷困潦倒乃至于要做糕点换钱了?
裴徊光也愣了一下。好半晌,他才缓声开口:“娘娘缺钱了?”
沈茴也不说话,只是弯着眼睛对他使劲儿点头。
原来只是要钱。
裴徊光低笑了一声,他又拿起一块玫瑰香饼,慢悠悠地说:“一块糕点一千两,娘娘宽厚,不贵。”
说着,裴徊光开始继续吃玫瑰香饼。不止这一块玫瑰香饼,他将这一块玫瑰香饼吃完后,又继续去拿小碟里的糕点。
一块又一块。
沈茴始终安静地坐在对面,亮着眼睛望着裴徊光吃糕点,随着四个小白碟里装着的糕点越来越少。沈茴忍不住说:“掌印也别吃太多了,小心撑着了呀。”
“刚好有点饿。”裴徊光又拿了块荷花酥。
四个小白碟,装着四种糕点,每种糕点都有六七块。
不远处的顺岁看得目瞪口呆。
――掌印向来少食。今日府里换了厨子,手艺不错。掌印午时用得本就比平常多一些。皇后娘娘过来时,掌印刚用完午膳,下楼消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