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雍看着匍匐的众人,目光又与巍然站立的赵胤堪堪对上,这才慢慢抬头,微笑道:“各位父老乡亲,快快请起。我既然插手管了这桩闲事,就自然会帮你们……”
她正在说话,众人的注意力也全被她牵引了过来。
岂料,就在这时,一个紧挨着供桌的村人突然探手一探,将赤鼓捞入怀里便往伊干德家的后院冲了出去。
不好。
时雍心里一凛。
“快!追――”
房子里挤的人太多了,侍卫们都顾着保护时雍和赵胤的安危,并没有料到会有人突然拿走赤鼓。而那人拿了鼓也不往外走,风一般冲入后院,纵身一跃,就跃入那口古井。
谢放速度最快,也只抓到他一片衣角。
哗啦一人,衣袖撕毁,人已经坠落下去。
明日七月十五,祭神的时辰是子夜三刻,因此古井已然打开,竟让这人抢了先机跳下去,谢放看了看手上破碎的衣料,愣了愣,收刀便要扑上前查看究竟,被赵胤沉声阻止。
“回来!”
古井的秘密尚未揭开,贸然闯入恐有危险。
赵胤不让谢放轻易涉险,谢放却有些惭愧。
“爷,属下疏忽。”
赵胤眉尖微蹙,脸上却没有责怪的意思,而是转身望向众人。
“此人是谁?”
那个人方才就在村民中间,并无异常,也没有人想到他会有此举动。而且,此人看着个头不高,身手却十分敏捷,奔跑速度极快,不像寻常人。
南迪的母亲瞄了莫格玛一眼。
“他叫雅各布。是莫格玛的侄子。”
莫格玛的儿女和丈夫在三年前先后出事,只剩她一人,便将娘家的侄子接了过来,照顾她起居,今后也能继承家业。
“这孩子平常老实敦厚,怎么突然就发了疯?”
“他拿赤鼓做什么?”
“为何跳入古井?”
有人唏嘘,有人叹息,有人大惑不解。
紧接着,就有人大惊失色地猜测。
“莫不是天神降罪?带走赤鼓,带走雅各布,用活人生祭?”
说着说着,就成了神鬼操弄之事了。
方才时雍为了取信于人,也曾装神弄鬼,自然不便当场反驳。
既然是“仙姑”,就得有仙姑的样子。
她一言不发,在众人的注意中,走向深不见底的古井。
“阿拾。”
赵胤担心,上前扼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不可冲动。”
“放心,我不会下去。”时雍朝他眨了眨眼,慢慢拂开他的手,一步步走到古井边上,视线投向井口,只能黑漆漆一片,到见底不足两米,再往下便什么也看不清楚,一股腥味冲鼻而来,极是难闻,令人呼吸不畅。
“火把!”
时雍吩咐一声。
很快,朱九便默默递上一个点燃的火把。
“多谢。”时雍说着,将火把伸入井中。
天气已近晌午,阳光正烈。
但是井底的温度却十分幽凉,手伸进去,便觉得手背泛寒,皮肤冷涔涔的,很不舒服。
时雍观察片刻,发现井壁打凿的很是齐整,一看便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与那面赤鼓一样,堪称技艺精湛。
可惜,火把的光线照不透井底。
在那一片黑暗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众人议论纷纷。
莫格玛拄着拐杖抖抖索索地走了出来,双眼恶狠狠地盯住时雍。
方才她一直是坐着的,时雍并没有注意到她腿脚不便,这么站在阳光下,她比在屋中更显苍老,头发花白,脸上褶皱如同沟壑,爬满了面颊,目光里的愤恨仿佛刀子一般扎过来……
“你要了雅各布的命!你还他命来!”
她的质问声,句句沙哑,听得人浑身止不住的鸡皮疙瘩。
时雍目光微动,丝毫不惧地回视他,“他抢夺赤鼓跃入古井,自作自受,与我何干?谁又知道,他抢鼓自尽是不是为了毁灭证据?故意阻止我们揭穿这一场人命骗局?”
“你还敢反咬一口,不是你擅自拔动赤鼓,会触怒神灵,要去我雅各布的性命吗?”
莫格玛言辞激动,厉声质问着时雍,拐杖突然一杵,环视着四周的人群,目光凄厉地问。
“此女触怒神灵,妄夺人命。你们还信她的鬼话吗?”
“太婆,你这是不讲道理啊?”时雍挑了挑眉梢,“鼓是他自己抢的,井是他自己跳的。众目睽睽之下,你就要给我按头认罪,到底是心虚,还是有什么不敢示人的内幕?”
她的反问戳到了人群。
看得出来,莫格玛这个老族长的遗孀在吉达人面前很有威信,可是,有了时雍方才让赤鼓自鸣的行为,这些人对她也有几分信奉,这么一说,便有人听入了耳朵。
“鼓是伊干德家的。”
“祸是从伊干德家而起的。”
“人是从他家死的。”
“事情是由他家引发的。”
听着众人的义论,时雍在关键时候拔高嗓子撺掇了一句。
“说得对,什么都是他家的事,凭什么要全村人共同来承担责任?就算你家要祭神,你该由你家的童男童女去,凭什么要全村人都来抽签?又与南迪何干?要让这么小的孩子代你们家的人受过?”
这一说,更是引发了共鸣。
昨年,前年祭神的人家,更是悲恸得哭了起来。
“仙姑所言有理。”
众人纷纷认同时雍的话。
可是,问题又来了。
“子时三刻就要到了,若不去祭神,惹来神怒,大开杀戒……整个村子就毁了呀。”
“仙姑,眼下当如何是好?”
正午的太阳照在人脸上,明晃晃的刺眼。可是说到晚上的祭神仪式,人群还是惶惶不安,一个个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时雍。
时雍看了看赵胤,把心一横。
“你们大可放心,子时三刻之前,我定会让古井和赤鼓的秘密大白于人前,不让任何人再受伤害。”
众人一怔。
离子时只剩五个时辰,她要如何揪出人来?
第598章 高甜,高甜
回到褚道子居住的毪帐中,时雍面对众人的询问,摇了摇头。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我那么说只是缓兵之计。不让他们再把南迪丢到古井祭神而已。”
“仙姑好大的胆子。”
赵胤似乎被她给气笑了,扬起的眉梢里有严厉,也有戏谑。
“心里没底,就敢断然承诺?”
时人把承诺看得比命还要重要,但时雍觉得人命胜过一切,如果说大话谎话能救人,就算丢了面子也无所谓。
“反正我是女子,又不是君子。走一步算一步呗。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对不对?”
说着,她与赵胤对视一眼,垂下眼皮,又低头走到赵胤的面前,小意地揪着他的衣袖摇了摇,撒娇般放软语气。
“再说了,不是还有侯爷做主么?我不行,侯爷有的是法子。”
赵胤呵声,垂目看着她,不知是气,还是哭,停了片刻,突然揪了揪她的耳朵。
“你同我过来。”
时雍的耳朵会动,这是一个不算秘密的小秘密,观察仔细的人才会注意到,微微一动的模样,很是可爱。她被赵胤揪了耳朵,就知道赵胤发现了。
“哦。”
时雍乖乖地跟上去。
这是来桑和褚道子的居处,屋中不便让他们说私密话,赵胤把时雍带到了马车边。
他先上马车,见她站在那里看自己,又喟叹一声,伸手过来。
时雍这才展颜一笑,搭在他的手上,慢慢爬上车去。
他的很暖和,干燥清爽,修长好看,骨节分明,时雍坐到了他的身边,还舍不得松开,仍然握着他的手,情不自禁地又捏了捏,像欣赏艺术品似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侯爷有何吩咐?”
她嘴上说得乖觉,可捏手的动作却活像个登徒子。
赵胤低头,审视般看着她,仿佛在想:为何一个小女子会这般恣意妄为。
“说啊。”时雍恍若未觉他的窥视,又将他的手心翻过来,再将自己的手盖上去,拍了拍,张开十指,与他紧扣一起,这才扬起眼皮。
“侯爷为何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