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一拱手退下。
走出小院,他望了望夜下的卢龙塞,径直走向赵胤的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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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龙塞里的暗流和机锋,时雍不知情。
大黑回来了,长公主也没有强求索取她的狗,时雍已是圆满,旁的事情,想一想也就过去了,并不在意。
晚上回去,她让春秀做了个狗窝放在床下,看了狗子许久才闭上眼睡过去。
第二天起来,大黑却躺在她的脚边。
天太冷了,这家伙机灵着呢。
时雍脚趾头在它身上踩了又踩,“看把你脏得,脸皮可真厚啊!”
大黑抬头看她,不满地打个呵欠,又趴下去,看样子是累坏了。
时雍让春秀去灶上给大黑要了些吃的,便去看朱九。
朱九已经醒来了,在侍卫房里,一群人围在他身边,听他讲大青山历险记。
得了赵胤吩咐,朱九每天都在找狗,那地方离兀良汗驻营地不远,简直就是阎王殿前跳舞,凶险万分。朱九找了几日,没有找着大黑,倒让他摸掉了几个兀良汗的暗桩子,为赵胤领兵救时雍提供了便利。
除此,他还找到了一个山洞,与之前他们捣毁的邪君山洞有些类似,朱九怀疑是邪君的另一个窝点。不过山洞已然废弃,他进去没有发现人,也没有找到狗,而是中了里头残留的毒瘴,待他发现不对,仓皇逃出来准备骑马离开时,很快就晕过去了。
接下去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侍卫房里,他以为是死而投生,再三问自己死了没有。
得知是大黑把他带回来的,朱九又羞又愧,当场表示要从自己的伙食里抠出一半喂养大黑。
毕竟深山老林里晕过去,马儿不一定能把他带回来,若是遇上狼,野兽,或者兀良汗士兵,那他此刻就真的死透了。
侍卫们都在恭喜朱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时雍听了却在想,那个邪君弃在大青山的山洞,不会只有一个吧?最关键是,邪君到底死了没有,若是没死,又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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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音长公主起床用过早膳,便宣了乌日苏来见。
屋子里备了炉火和吃食,长公主屏退左右,只留何姑姑在旁伺候。
“大皇子请坐。”
乌日苏出使大晏时,便一心想求见宝音长公主,可是他下了两次拜帖,都被宝音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长公主会来卢龙见他。
“殿下安好!”
乌日苏先以兀良汗皇子之名朝宝音行了个礼,却没有依言坐下,而是端端正正走到宝音面前,撩袍跪下,又朝她行了个全礼。
“小侄乌日苏拜见姑母。”
没想到他会这般称呼,宝音面色微变,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收起,
“谁让你这么叫本宫的?”
乌日龙头也不抬,“我的祖父,阿木古郎。”
第229章 盖棺之言
宝音看着乌日苏,脸色晦暗,情绪不明。
她不动声色的样子让房里的气氛突然就低压下来,乌日苏微微有些错愕。原本是为了拉近关系,可是长公主对这个称呼,分明不喜呀?
“殿下恕罪,小侄逾越了。”乌日苏又道:“只是祖父生前,曾说过跟殿下的渊源,小侄以为……”
宝音问:“他怎么说的?”
乌日苏想了想:“祖父房里有一副长公主殿下的画像。画上,祖父亲笔题字:疏帘隔两面,常在佛魔间。吾之爱女。”
吾之爱女!
阿木古郎画这幅画,题这句词的想法,已无人能知晓。于宝音而言,四十载光阴里,他看她长大,她盼他归来,她将世俗偏见抛弃一边,亲赴兀良汗抱回他的骨灰,盖棺后等来这样一句话,无异于被诛心。
宝音坐了许久没动,直到听见何姑姑的轻咳声,这才叫乌日苏起来,招呼他坐下吃茶,刚才的失态收敛起来。
事情揭过去,乌日苏便不好再提了。
实际上,昨年宝音长公主能从兀良汗带走阿木古郎的骨灰,不是因为巴图好说话,而是因为有阿木古郎的遗愿,他早就说过死后想葬到大晏,帝陵后那个衣冠冢。
而且,即使是对巴图,阿木古郎也从未称为一声“爱子”,更没有亲自为他作画,因此乌日苏认为,宝音是阿木古郎最疼爱的孩子,而且,宝音既然披麻戴孝亲赴兀良汗,肯定是拿他的祖父当亲爹一样敬重的,这才叫了声“姑母”。
哪会知道,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幸好,宝音没再多言,只问他对晏兀两国战事的看法。
乌日苏本不主战,在看法上与宝音一致,只是对于能不能说服巴图这一点,乌日苏只是苦笑。
“父汗连我的性命都不肯顾及,如何会听我的劝说?若非来桑被俘虏,父汗是绝计不肯休战的。殿下此番前来,恐怕亦是不能见到这番和平景象。”
说到此,乌日苏的眼圈红了。
“自祖父去世,我日日如履薄冰,身为皇子,却不若普通人那般自在。反是出使南晏这些日子,闲适了不少。有时想想,都舍不得回去了呢。”
最后那句,他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完又道:“没来南晏前,我不理解父汗为何一心南下,来了南晏,我才知父汗的野心里,想来是有不少对南晏的倾慕吧。”
宝音沉眉,目光幽幽。
“你娘,还是没有消息吧?”
乌日苏摇头,“我父汗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能得来的零碎消息,全来自阿伯里。可当年我娘失踪时,阿伯里陪祖父远征沃恩部落,他又能知晓多少呢?父汗不愿我提及,更不愿意我寻找母亲,我只能私下里寻找……”
宝音问:“阿伯里还好吗?”
乌日苏点头,“身子骨也渐渐不成了。但他脾气倔,不肯顺着父汗……若非祖父的余威还在,怕是……”
他说话吞吞吐吐,一些兀良汗的朝政内幕,说给敌国长公主听,本是不合适,但他又想一吐为快,语气就有了几分别扭。
宝音听在耳朵里,沉默许久,突然道:
“本宫要见见你父汗,好好骂骂这狗东西。”
……
赵胤巡营回房,发现甲一已经起来,正坐在那里喝茶。
他放下头盔,解下大氅交给谢放,“吃了?”
甲一嗯声,满脸郁气。昨夜他过来准备找赵胤谈谈,结果这小子给了他一个冷漠的后背,让白执安排他入住休憩,半个字都没有。早上等他起来,人家早就出门巡营去了,他没办法,只能等在这里。
“你没吃?”
赵胤嗯声,“吃了。”
甲一道:“营中可还好?”
赵胤:“好。”
甲一道:“长公主的膳食护卫,安排妥了?”
赵胤:“妥了。”
甲一嗯声,房里陷入沉默。
两个人各坐在一边,许久都不吭声,他们自己没有觉得尴尬,只是让侍候在旁边的几个侍卫浑身僵硬,满是对冷冽气氛的不适。
好一会,甲一道:“你们都出去吧。”
谢放等人一听,都看着赵胤。甲一就知道这群人,他命令不动了,鼻翼里哼了声,表情倒是没有变化,也不知该为儿子能独当一面感到欣喜,还是为渐渐放权而空虚。
赵胤递了个眼色,谢放等人低头行礼,“是。”
房里安静下来。
甲一道:“我见过庚一了。”
赵胤唔声,“如何?”
甲一重重哼声,眼里有责备的光芒,“青山镇那么大的事情,你都不曾告诉我只言片语,还得我亲自来查。”
赵胤道:“我信你有这本事。”
甲一胸膛起伏,差点没有被气死,幸好他脸黑,看不出什么表情,而赵胤也根本就不在意他什么表情,也就不会尴尬了。
对赵胤屡次置自己性命于不顾,将生存的希望留给一个小婢女,甲一是既生气又无奈。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世间,没有人比你性命更重要?”
赵胤道:“人命都一样。你这么认为,只因你是我父亲。”
甲一拉着脸看他,“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赵胤不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抬头看他,似乎在静待他的下文。甲一瞪着他,眉眼染满了忧色,却被他平静的目光看得那些训斥的话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重重一叹。
“七情六欲,人之常情。我不能苛求你无欲无求,只是……无乩,你可还记得道常法师说的话?”
赵胤眼皮垂了下来,平静地反问他:
“若违此戒,天道会如何惩罚?”
若赵胤抗拒,辩解或是对道常的话不屑一顾,甲一心里还能好受点,他万万没有想到,赵胤会如此问他。
这分明就是表明,他内心已经有过这样的想法,愿意接受天罚。
甲一心里突然透凉。
难道该来的,始终还是会来?
而此女,就是那个劫数?
“无乩!”甲一严肃了脸,言词恳切,“不要挑战天道,不要挑战道常法师的预言。没有人能逃过,相信我。你即使不信我,还能不信先帝吗?你道先帝为何如此信他?那是因为道常可见古今,可测未来,口中从无虚言。上至大晏命数,下至先帝和先皇后的命理,从无一事偏差。”
赵胤还没有说话,门突然开了。
没有他的命令,谢放等人是不敢随便进来的。
二人诧异地抬头,不见人,但见一只黑狗从门缝里挤进来,抖抖背毛,直接闯进来,坐到赵胤的身边,抬起脑袋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