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宋家人命好,养了这么个姑娘。”
“可不么,掉崖都摔不死,不是神仙就是妖啊。”
王氏饭馆对面的茶肆里,热闹得如同沸腾的滚水,一群人加入了议论。
若要分辨善与恶,一个嫉字最懂人。
这个世间,从来不缺嫌人穷,嫉人富,盼人倒霉的人。
在众人眼中,宋家命运的起起伏伏,不无系于宋阿拾一人之身。时雍的死里逃生,不知刺激到了多少人。
因此,有人起头,就有人捧哏。
“不是神仙就是妖,这话怕是说中了。”
有人故意压低嗓子说得神秘莫测,马上就有人凑上前去要探听个究竟。
说这话的是一个叫鲍仲炬的老秀才,身形削瘦,白面长须,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鼓楼这边没有人不认识他,当着面儿叫他一声“鲍三爷”,背地里无不嘲笑他“眠花卧柳、狎妓饮酒”,把好端端一个殷实人家搞成了家徒四壁。
不过,别看他如今是个穷酸老秀才,但鲍三爷有学识,还常在烟花柳巷里行走,酒色朋友多,消息广,常常知道许多普通百姓打听不来的消息,故而他还是很得人喜欢,不少人喜欢围在他身边听他吹牛。
鲍三爷很享受这种崇拜的目光,摇着一把折扇,懒洋洋地笑道:
“道听途说而来的闲话,做不得真,做不得真,你们别问了,我可不敢乱说。”
人的好奇心,就是这么被吊起来的,
鲍三爷越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众人越是恨不能扒开他的嘴听真相。
“快说啊,三爷。”
“说,今儿茶钱,我给三爷结了。”
“德性,三爷是缺一碗茶钱的人吗?对面王氏的卤猪耳朵和青梅酒还不快弄些来,给我们三爷吃着?”
这时,就有人说:“王氏歇业了。十天。”
鲍三爷打量着众人,摆摆手,“吃喝就不必了。咱哥几个就摆几句闲话,你们听了就当耳边吹过的一股风,风吹过去了,就忘了。”
“是是是,明白,明白,达官贵人的事情,你我哪里敢胡乱嚼舌,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鲍三爷笑了声,朝众人招招手,示意他们凑近,这才低着头,幽幽凉凉地说道:
“这个宋大姑娘明光郡主,不是妖,也是鬼。总归是个邪物就是了。”
众人齐齐抬头看着他。
鲍三爷扫视众人,声音压得更低。
“宋大姑娘,就是借尸还魂的时雍。”
时雍两字入耳,四周突然寂静。
女魔头时雍?
死在诏狱的时雍?
一阵惊悚的酥麻感从脊背蹿起。
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终于,有人质疑。
“世上真有死而复生的事情?”
鲍三爷轻哼一声,说得意味深长。
“三生崖上,有楚王认人在先,宋阿拾亲口承认在后。你说是真是假?”
……
得知阿拾今儿抵京,宋家院子洒扫庭除,上上下下齐动手,院落里外整洁得一丝灰尘都寻不见,按王氏的说话,在地上打个滚儿起来还得干干净净才行。
王氏灶上生着火炖汤备菜,还时不时跑到院子里指挥洒扫,两条腿就像装了发条似的,亢奋、激动,忙个不停。
但凡是要看到哪个偷懒,保准要被数落一通。
骂人的高兴,挨骂的人也喜气洋洋。
“大娘,莲子要去皮么?大姑娘还没到呢,这会备着会不会早了些?”
“让你去你就去,阿拾进门就要吃的,你不去它的皮,我就去了你的皮。”
“娘,粉蒸肋排备好了。”
“先放着,等得了信儿再上锅蒸……”
王氏的声音还没有落下,就听到予安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大娘大娘,回来了,回来了。我见着几匹马往咱们这边过来,想来是侯爷和郡主到了。”
王氏一听,笑逐颜开的脸登时慌张起来。
一边摸头上的乱发,一边解围裙,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走。
“几匹马,几个人?”
“两匹马,四个人。”
“四个?那定然是阿拾了。”
王氏领着宋香宋鸿几个飞快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恰好在饭馆门口迎上从马上跃下的朱九和许煜。
还有两个被他们带回来的小姑娘,一个是春秀,一个是子柔。
王氏一愣:“怎么是你们?朱九爷,阿拾呢?侯爷呢?”
朱九知道他们担忧,赶紧将书信奉上,笑吟吟地看着王氏。
“大娘,这是郡主给您的信。侯爷和郡主一路上舟车劳顿,队伍里还有诚国公府的怀胎娇客,着实不敢走得太快,今夜赶不回京了。恰好路过庆寿寺,侯爷和郡主决定去拜访觉远大师,暂居一夜,明日返京。郡主说,让大娘您甭要惦记,把好吃的准备好就行了。”
王氏听得眼圈都红了,啐怪一声,将信牢牢抓在手里。
“晓得老娘不识字,还给我写劳什子的信。晓得庆寿寺不是个好地方,晦气得很,还去投宿,这杀千万的当真是不长记性!”
……
第698章 拦驾喊冤
从阴山嘎查回到京师,路程遥远,又带着怀孕的玉姬和时雍、陈岚、乌婵等女眷,队伍行程缓慢,一路走走停停地行来,到达顺天府地界,已是这一年的八月二十八。
一过中秋,天气渐渐转凉,时雍也不爱骑马了,每日窝在赵胤的马车里犯秋困,比身怀六甲的玉姬看上去更为慵懒几分。
“空山新雨小秋寒,罗衫半垂倚赵郎。”
时雍不喜舞文弄墨吟诗作对,可是,此时此刻的光景,她看着被烈火焚烧的霄南山重新焕发的绿意新生,闻着从庆寿寺传来的香烛烟火,听着木鱼梵音穿透空山而来,不由自主就想表达一下感慨。
“谁知宝刹当日事。谁知宝刹当日事,侯爷……”
赵胤正半阖眼眸休息,听她说来,睁眼看过去。
“我接不上了。”
时雍说得理所当然。
“下一句归你。”
赵胤顺着她撩开的车帘望向山间雨林的景象,眉心微拧,声音淡淡浅浅地道:“归来何幸话悲欢?”
“我只是突生感慨而已……”时雍以为这家伙在说她,刚回了一句,见赵胤黑眸流水,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分明就是在笑话她“不会做诗非得吟”,又收住话头,琢磨一下,顿时坐直身子,朝赵胤竖起了大拇指。
“高。”
空山新雨小秋寒,罗衫半垂倚赵郎。
谁知宝刹当日事,归来何幸话悲欢?
一句点晴将她难以描述的千思万绪和对当日发生在庆寿寺三生崖的往事感慨都化作无形。
似无形,又有形。
时雍再次将全诗复述一遍,整个人突然就“活”了过来,得了几分做诗的趣味儿,将赵胤和自己狠狠夸奖一番,惹来赵胤摇头失笑。
“瞧不起我的文采是不是?”
“不敢。”
“那你摇什么头?”
“舟车劳顿,脖子酸痛。”
“那你又在笑什么?”
“阿拾想看我哭?”
时雍正与男人笑闹,前面传来一阵疾快的马蹄和喧嚣声,紧接着便听到谢放的声音。
“锦衣卫大都督车驾在此,何人挡道?”
“大都督,大都督。我们找的就是大都督……”
一听这话,时雍撩开了车帘往外看出去,但见山林间那条通往庆寿寺唯一的土坯大道上,站了十来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男子,年轻不等,一个个脸上都有焦灼之色。
“请大都督帮帮我们吧。”
“求大都督做主,救救小儿吧。”
百姓中有一个男子竟是跪拜下来,谢放回头看一眼,走近车马。
“爷……”
赵胤道:“让他上前来说话。”
谢放低头,“是。”
那个跪地磕头请求帮助的中年男子被唤了过来,抖抖擞擞的在赵胤车驾前拜下,低垂着头,几乎不敢看赵胤的脸。
“求大都督救救小儿,求求大都督。”
赵胤从车窗望出去,淡淡道:“何事?你且说来。”
那人道:“我们都是霄南镇外的村民,小儿前日与几个同村顽童上山行猎,被庆寿寺的和尚指责偷劫了寺中神物,小儿素来胆小,慌不择路地逃跑,误坠山涧,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同村小儿回来报信,小的已然鞭责询问,他们都言,小儿不曾偷窃寺庙神物,大都督,如今小儿生死未卜,还平白背上个偷窃之罪,着实是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