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奇人也。这个新的秩序,邪君所谓的大同世界,本王听着还有几分兴味。”哲布说得认真,表情也那当然,一看便当真这么想,“若有一日,天下当真能像他所描述的那般,没有战争、屠戮,没有你死我活,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人人安居乐业,倒真是神仙日子……”
谁又不想呢?
然,人性使然,又如何能真正做到消除斗争?
无非是一个煽动人心的幌子罢了。
“除非人不再是人。”哲布说着自己又笑了,摇了摇头,望向赵胤道:“那如今,大晏、兀良汗的计划已然失败。而北狄……我不怕给大都督交个底,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不会起兵造反,更不会与皇兄反目成仇。”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赵胤掀了掀眼皮。
哲布说得太绝对了,人总是一时一个想法,唯有变化才是永恒的不变。
但赵胤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亲王能这么想,是百姓之福。只是你皇兄未必不想摆脱这个梦魇?”
赵胤深深看了哲布一眼,见他沉吟不答,又道:“晋西,成格公主被自己的亲卫绑架,哲布亲王怎么看?”
哲布皱起眉头:“大都督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赵胤继续问:“若有一日,你皇兄容不得你了?亲王当如何?”
哲布没有回答。
四下里一片寂静,一抹无声的情绪在彼此间飘荡。
哲布道:“皇兄不愿我与大晏联姻,是怕我将来借大晏的势,与他为敌。绑架成格也不是当真想要伤害她,只是为了阻止我大晏之行……”
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抬起眼皮,望着赵胤:“说来此事,得亏得有白马厂督相助。若非他带伤赶到,并迅速找到了成格藏身的大兴寺,事态大概早已乱了,哪能像如今这般,我成了贵国的贵客,坐在锦衣卫衙门里与大都督促膝谈心,接下来,还要嫁一个如花美眷……”
赵胤听出他话里的试探之意。
这个哲布看着黑白不显,脑子却很清楚。
晋西的营救,今日收到的神秘示警。白马扶舟几番出手相助,早已浮出水面。
可是与白马扶舟相关的事情,哲布并不是方便讨论的人,赵胤并不肯多说。
两人又坐了片刻,聊了些两国邦交之事,赵胤便起身送客。
“亲王慢行,本座还有公务,就不远送了。”
哲布拱手施礼,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在赵胤的目光询问下,他略带笑意道:“说来有些唐突,但此事除了求助大都督,本王再找不出别的可以信赖的人了……”
第853章 哄侯爷
赵胤迎上他的目光,“亲王不必客气,有事直言便是。”
哲面抬起头,清悦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笑,“本王对定国公府陈红玉小姐一见钟情,想要求娶,只是……上次已遭定国公拒绝,本王哪怕厚着脸皮上门,想必也是求不到的。”
一见钟情?
赵胤眉梢微微抬起,凝视着哲布。
从阴山初遇到昨夜宫外重逢,哲布与陈红玉见面的次数多不胜数,就赵胤所知的情报,可从不知他有半点心悦陈小姐的想法?
不然,也不会等到宫中赐宴,陛下说要为他指婚,还在云淡风轻地表示“任凭陛下做主”了。
既不是一见钟情,又是何原因让他突然想求娶陈红玉的?
赵胤看着哲布,一字一句地道:“亲王是如何看出,本座兼任媒婆的?”
哲布:“……”
两张一本正经的脸,眼对眼看了片刻。
哲布道:“小王心知这般请求,对大都督而言有些为难,但本王再无他法。素闻大都督与定国公府交好,还请在国公爷面前美言一二……”
赵胤盯着他,许久认真地道:“好说。”
“还有……”哲布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赵胤眉头皱了起来。
当真把他当成媒婆了?还是不给钱的那种。
哲布深吸一口气,那张俊脸莫名生出几分涩意,不是害羞,而是一种赵胤也看不分明的表情。
“小王知道明光郡主与陈小姐交好,还想烦请侯爷,帮小王说道说道,捎个信儿。”
……
小雨淅淅沥沥,良医堂里一片安静。
今日孙国栋才领着几个小徒弟和店中伙计将店铺里里外外洒扫消毒过一次,还摆上了瓜果酒品祭拜祖宗,一扫前阵子疫症的阴沉之气,空气里仿佛都飘着药材的清香味儿。
天渐亮了,门外陆续迎来排队候入的病人。
门庭若市,孙国栋医术不如他爷爷孙正业,却比孙正业更会经营更懂得利用人脉和人气,如今的良医堂,早已是京师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堂号,一场疫症过后,名声比孙正业在世时可要大得多,病人除非没得选择,不然只要有病,一定来良医堂。
孙国栋亲自坐诊,徒弟们打下手,忙碌不停。
药店内外,与往常的气氛没有半点不同。
便连良医堂的伙计都不十分清楚,昨夜明光郡主来了良医堂,也不知锦衣卫那两位大爷带来的姑娘,是定国公府的嫡小姐,更不知道陈小姐险些小产。
他们有些好奇昨夜发生了什么,才会大半夜的闹腾。
可是,锦衣卫衙门的事,大爷们不说,谁敢管呢?
……
内室。
门关得极严,一丝风都吹不进来。
陈红玉平躺在床上,额头的汗水还没有干透。
“阿拾……”她虚弱地抬手,握住时雍,面带惭愧,“辛苦你了……”
折腾这么久,时雍一夜未睡,此刻已是熬红了双眼。
“我没事。”时雍摇头,看着陈红玉憔悴苍白的脸,又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肚子还痛吗?”
陈红玉点头,又赶紧轻摇一下。
“没太痛了,只有一丝丝隐痛。阿拾,我父兄肯定已经发现我离府了,我必须得马上离开,再不走,来不及了……”
时雍示意丫头青红为她擦汗,语气平和地道:“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不能再奔波。你需要平躺养胎,若再来一次这样的出血,孩子保不保得住尚且不说,单说你,恐怕也会有性命之忧。”
陈红玉身子一震,幽怨地看着时雍,许久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她缓下手,无力地握住被褥。
“不能走,那怎么办……怎么是好?”
时雍怕她情绪不稳又引发先兆流产,赶紧从青红手上接过帕子,为她拭了拭额头,宽慰道:“你安心在良医堂养病,我来想办法。”
陈红玉眼圈又是一红。
“阿拾,我连累你了。”
时雍摇头轻笑,“不要这么看我,一副想以身相许的样子,我看得膈应。你不必感念我的恩情,只须记得若来日我与赵胤生分了,我要逃离,你须助我便是……”
“你要逃离去哪里?”一道不冷不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木门下一瞬被人推开。
时雍手臂僵硬一下,回头就看到赵胤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
朱九、白执两个人木头似的站在门边,低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得!赵胤的侍卫,吃赵胤的大米饭,什么时候都是同赵胤同心的,赵胤不让他们通传,他们怎么敢呢?
时雍轻描淡写地朝他飞过去一眼,就像没有听到方才的问话一般。
“侯爷来了,黑衣刺客的事情都解决好了?”
“嗯。”赵胤看着她狡黠的眼,淡淡嗯一声,并不深究她的“失言”,也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摆手示意谢放和朱九出去守候,不许旁人进来,然后才对时雍点头。
“阿拾出来。”
有陈红玉在这里,他自是不便进来同她说话。
时雍看他已然转身离开,看了看陈红玉。
“等药凉了,先让青红伺候你喝药,我去去就来,若有哪里不舒服,马上来叫我。”
陈红玉嗯声,“你快去吧,莫让大都督久等。”
赵胤就坐在外间的藤椅上,四平八稳,手上有谢国栋刚奉上的热茶。
时雍十分羡慕他,一天到晚喝茶好像也从未影响过睡眠,还能数年如一日的把茶喝得如此优雅好看。
“咳!”
时雍清了清嗓子,坐到赵胤的身边。
“侯爷是专程来找我的?”
赵胤放下茶杯,看她一眼。
“不。做媒婆。”
什么?时雍差点被唾沫呛到,干咳了好几嗓子才恢复正常,一脸“你莫不是在逗我”的表情观察着赵胤。
“侯爷,在同我玩笑。”
“没有。”赵胤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哲布想求娶陈红玉。托我说媒。”
噗!这个话题其实不好笑,赵胤的样子也再严肃不过,根本没有半点玩笑的样子,可时雍想到赵胤是为说媒而来,就忍不住觉得滑稽,嘴角疯狂上扬,怎么都憋不住那笑感。
“哲布要娶红玉,你就来做媒?为什么?”
“哲布托我了。”
“不。”时雍扬起眉梢,“你从来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同哲布的交情也没有深到愿意为其做媒的程度……”
赵胤嗯声,抿了抿嘴,平静地看着她道:“可是本座的小娘子与陈红玉的交情,却深到了愿意为她色诱夫婿,偷盗令牌,深夜护送,以命相搏的程度。”
唔~桩桩件件全是数落她的呀。
时雍看着这男人正经的模样,眨眼。
“那侯爷准备怎么发落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