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帝,说来说去谁也不得罪,说是审案,就像是一个坐在金銮殿上的吃瓜群众一样。时雍躲在大殿背后的内室里,与赵云圳对视一眼,互相挤眼睛。
赵云圳打个呵欠,犯困,小声道:“大人审案好生无趣。”
时雍递个眼神制止他,“嘘,听着就好……”
这时候,外面又传来白马扶舟的声音。
“启禀陛下,微臣既敢捉拿僧录司禅教,自是不敢信口开河。”
他扫了赵胤一眼,目光最后落在觉远身上,“几车药材现已送到公主府,确是来自漠北的银霜天果和紫阳冥花无疑。敢问觉远大师,药材从何而来?若是自购,为何不交归朝廷?有何图谋?何人指使?”
觉远叹息。
“贫僧不知。陛下,贫僧不曾见过药材,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我庆寿寺,更没有任何人指使过贫僧,有何图谋。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若有半句假话,必将受天道所遣,永不得轮回……”
光启帝皱眉不语。
白马扶舟却是一声冷笑。
“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拱手,对帝王宝座上的赵炔道:“请陛下宣庆寿寺知客僧慧光和尚上殿作证。”
光启帝迟疑一下,抬手,“宣。”
李明昌站在奉天殿门外,拂尘微甩,大声道:“宣庆寿寺知客僧慧光和尚觐见!”
几车药材是物证,那慧光和尚就是人证了。
这个慧光是觉远最信任的徒弟,他拘着身子被押入大殿,众人的目光都变了。
扑嗵!慧光被人一推,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冲光启帝就嗵嗵磕了几个响头。
然后不待人询问,就老老实实认了罪了。
“小僧有罪,小僧有罪。不关师父的事情,全是小僧一人做的。与师父没有关系,望陛下明鉴。治小僧一人之罪……”
光启帝沉声,“抬起头来。说说,你何罪之有?”
慧光早已是吓得白了脸,语气紧张但吐字尚算清晰。
“将朝廷禁药偷运上山的人,正是小僧。师父事先不知情。阻止东厂衙门搜查寺庙的人,也是小僧,师父什么都不知道,全是被小僧连累的。”
看得出来,慧光一心想为觉远开脱。
可就他与觉远的关系,谁会相信觉远无辜?
只能说,他越是心向觉远,越是觉得他的话皆为不实。
果然,光启帝眉头皱了起来,眼色也较方向深幽了几分。
“你是说,偷窃药材,偷运上山,阻止搜查,全是你一人所为?岂有此理!你是方丈,还是觉远是方丈?慧光,朕且问你,可知欺君之罪当如何?”
慧光战战兢兢,语气都结巴起来。
“小僧但求一死。请陛下责罚……”
这个慧光,说的是什么话?
越描越写这个词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
时雍在殿后默默为觉远默哀,殿上的觉远也老眼一闭,一副认命的模样。
“慧光。你着实愚不可及。”
慧光神色恹恹,被师父责怪,鼻子一酸,突然泣出声来。
“弟子错了,不该瞒着师父……”
说到这里,他好像终于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跪行两步往前,昂头望着殿上的皇帝,大声道:
“陛下明鉴,药材不是小僧偷窃而来,是它自己出现在霄南山的。”
光启帝冷哼,“你是说,药材自己长了腿,走到你霄南山来的?”
慧光被质问得胀红了脸,“药材没有长腿,只是小僧瞎了眼,起了贪恋。前些日子,因为小僧触犯寺规,师父罚小僧禁足……小僧自觉有愧,一心想做点什么事情弥补,重获师父信任。”
“时疫是寺中大事,又是当世珍物。小僧偶然获得这两味药材,喜不自胜,但为了邀功,不敢告诉师父是无意捡来的……本意是想悄悄运到寺中藏起,然后再假意出山去寻,做出一番艰难得药的姿态来……”
觉远突然瞪住他。
慧光赶紧低头,讷讷地道:“当然,当然也是因为这是朝廷禁药,小僧心知,不会无缘无故弃落在霄南山,也是怕生出事端,这才偷偷藏起,准备过些时日,看看风声,等没什么事了,再找个由头将药材奉给师父,进献朝廷,以期获得师父爱重……”
觉远微微吸气,又叹息,一言不发。
不知道他信了慧光的话没有,反正光启帝的样子,看着不是很信。
“觉远,你还有何话可说?”
僧众犯事,一个方丈说与自己无关,定然是说不过去的。
觉远被光启点到名字,抬起头,镇定自若地道:“贫僧教徒不严,治寺不利,无话可说。劣徒所犯之过,贫僧愿受连坐之责,但凭陛下处罚。”
“大师不必急着认罪——”白马扶舟突然出声打断觉远,目光凉凉地一笑,又道:“陛下,微臣尚有一证。可证实窃取药材一事,觉远背后另有其人。而且,他要窃取的不仅仅是药材,还有大晏江山!”
第801章 一证套一证
皇权下,犯再大的过错也不如谋逆篡位,白马扶舟话音一落,奉天殿里顿时安静。
文臣武将噤若寒蝉。
便是藏于后殿的时雍也不禁吃了一惊,她朝赵云圳望去,恰能看到他变色的小脸上眉头微蹙。
“有何证物?为何不一次道来。”
光启帝的话里,已有不耐。
显然,他的想法与大家伙儿一样——觉远再是胆大,也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遵纪守法了一辈子的人,怎会突然就变。
光启不信,殿上臣众也不信,目光纷纷落在白马扶舟脸上,想看他到底能拿出什么证物来。
“有劳公公,将密函呈与陛下过目。”白马扶舟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样的东西,示意玉阶前的内侍。
内侍看他一眼,没动,直到光启帝示意,这才躹着身子走到白马扶舟面前,拿过那封密函,转身呈到光启案前。
光启帝慢慢展开文书,脸色慢慢变化。
奉天殿上鸦雀无声。
臣众屏气凝神,观察着纱帘后的皇帝。
呵!片刻,突听光启帝一声冷笑,那封密函便自从他手中飞了出来,直接掉在地上。
“东定侯。你也看看吧。”
密函掉在地上,让赵胤看,分明就是让他捡。
天子怒火显而易见是冲着赵胤而来。
密函内容是什么,可想而知。
在任何一个时代,皇帝最忌讳的莫过于臣子有不臣之心,皇帝的脸色,便是赵胤的命运。
风向突然逆转,个人表情不一。
时雍紧张地攥紧拳头,呼吸都凝重起来。
赵云圳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摇头,“我不信。”
小孩子嘴上说不信,却已红了眼圈,分明比她还要紧张。
赵云圳年纪虽小,但宫中长大,怎会不明白皇权倾轧的可怕?
“不会的。”时雍安抚着他,耳朵竖了起来,可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半点声音。
大殿上寂静如声。
赵胤走得很慢,脚步落地就像不会发出声音似的,慢慢走近玉阶,蹲下身子,捡起纱帘后的密函,慢慢拿起,展开……
众人屏紧呼吸,看着他眼睛都不眨。
整个大殿中,最镇定的人大概就是赵胤。
白马扶舟都指他谋逆,篡夺大晏江山了,他却慢条斯理,而且,还是在皇帝的面前。
一个小小的细节,却将赵胤骨子里的狂妄展露无遗。
众人都为他捏了把冷汗。
不料,赵胤看完密函,并不呈给皇帝,而是将密函又放回原地,后退两步。
“臣看完了。”
光启帝怔了怔,脸猛地沉了下来。
“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
赵胤道:“没有。”
光启帝定定地看着殿上站得笔直的男子,目光变幻莫测。
“派人假扮山匪,窃走药材,再转运回京,藏匿到庆寿寺。你竟然无话可说?”
赵胤道:“臣是得了一批药材,交到了公主府,但那是不是厂督遗失的,臣就不得而知了。”
白马扶舟一声冷笑,“到了陛下面前,你还在狡辩。赵胤,你私藏药材在庆寿寺,与觉远密谋篡位,还不肯认罪吗?”
赵胤淡淡看他,“本座无罪可认,厂督就凭这么一封密报,就指是我盗取药材,甚至欲治我谋逆大罪,是否太过轻薄?”
白马扶舟脸色微沉,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慌什么?本督有的是你违逆不法的罪证。”他话落,又望向光启,“陛下,微臣尚有人证。只她是个女子,不便上殿,微臣让人将她押在殿外候着,请陛下宣召……”
光启帝眉一皱,看了赵胤一眼,“宣。”
……
绝了。
时雍听着奉天殿上的动静,都快给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