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赵胤突然冷斥,回望一眼站在雨地里的黑狗,“杨斐,回去自领二十军棍。”
“爷!我这刚被狗咬了……”
“三十。”
杨斐:……?
大家都是替爷办差的人。
他被恶狗咬了,为什么受罚的还是他?
……
一行人越走越远。
时雍回头看了一眼,大黑也在看她。不知它还认不认得她,盯着她退后两步,腥红的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巴,又将身子缩回了殓房门口的芭蕉林下。
它太瘦了,皮包着骨头,一点肉都没了。
时雍明明记得,大黑是非常健壮的,一顿可以吃下几斤牛肉,胃口极好。那日她被带入诏狱,大黑冲到门口,还曾咬伤过人,再后来被驱赶出去,时雍就再没有见过它。
没有想到,它会在殓房。
大黑是在找她……的遗体吗?
时雍别开眼,漫不经心地问:“时雍葬在哪里?”
杨斐哼声,“葬什么葬啊,女魔头都配不上一副棺材板,丢乱葬岗去了――”
说完,看大黑又冲他龀牙,他扬了扬刀,“再凶,把你也宰了,一起丢乱葬岗去。”
时雍扫他一眼,走向马车。
大黑尾巴动了动,往前走几步,远远地吊在后面。
时雍停下,大黑就停下,坐在远处看她。
见状,杨斐嗤一声,低声对谢放说:“没想到时雍的狗也是个狗奴才,见到凶狠的女人就怂。”
谢放瞪他:“你少说两句吧,没见爷的脸色不好?”
“不好吗?”杨斐挠了挠脑袋,望向赵胤冷漠的背影,啧了一声,放低声音。
“爷今儿是好生奇怪。被阿拾那小丫头糊弄得说什么都信。我跟你说谢放,阿拾这丫头,不简单。你看见哪家小丫头,见到死人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她干的就是这行,她爹也干这行。”
“连时雍的狗都不咬她,这又怎么说?”
谢放摇摇头,给他个“自行领悟”的眼神,叹气走在前面。
杨斐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又看一眼时雍,哼了声,“早晚我要揪出她的小辫子来。”
……
时雍是和宋长贵一起回家的。
路上,宋长贵几次想张口问点什么,都因时雍板着脸心不在焉而作罢。
算了吧!宋长贵想。
女儿不想说的,他就不问。
等她放下心结,对他没了芥蒂,自然会告诉他。
父女俩进了胡同,遇到的熟人看到时雍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宋仵作,阿拾这就回来了?”
“托您的福,回来了回来了。”宋长贵是个老好人,见人就拱手作揖,不停地解释。
“锦衣卫的老爷查清了,这案子跟我们家阿拾无关,只是带过去问了个话。”
“那就好,那就好。福大命大。”
宋长贵一路敷衍着到家,时雍一句话都没有说。
推开院门,一只鞋从里面飞了出来,正好砸中了宋长贵的脑袋。
鞋是阿拾的。
宋长贵一看,当即黑了脸。
“你们在干什么?”
王氏和宋香正在院子里清理杂物,在她的料想里,阿拾这次是回不来了,所以,王氏把阿拾的东西都清理了出来,好的留着给宋香,破的直接丢掉。
这只鞋是宋鸿和宋香闹着玩的时候,丢出来的。
看到时雍似笑非笑的脸,王氏大惊失色,“你怎么回来了?”
时雍瞥一眼宋长贵,懒懒地说:“爹,后娘好像不想我回来呢?”
王氏脸色一变。
这小畜生居然学会挑拨离间了?
“阿拾,你说的是什么话?”
王氏嗔怒地看她一眼,马上反应过来,笑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他爹,我和阿香正在帮阿拾整理东西呢。把她那屋的被子、衣服都抱出来晒洗了。这鞋子……破了就不要了,看着晦气。”
宋长贵是个老实人,不愿意家宅不和,看妻子留了面子和台阶,顺着就下了。
“阿拾,还不快谢谢你娘。”
王氏一副便秘不畅的样子。
阿香抬着下巴,摆明了笑话阿拾拿她没办法。
“好呀。”时雍眯起眼笑,“我那屋潮湿,褥子帐子全快发霉了。麻烦你们都拆洗一下吧?哦,门口还有两双鞋,淋了雨发霉了,都一并洗洗。”
宋香睁大眼要骂人,被王氏拉住,警告一眼,不敢再吭声。
时雍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懒得多看一眼。
这对母女在她心里,就和地上的蚂蚁差不多,踩死都嫌浪费时间。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30章 只会对他笑
房间被王氏和宋香彻底翻过了,就连阿拾藏在枕头里的几十个铜板都没有放过,全被那娘俩洗了个干净。
放衣服的箱子被撬开了,里面空荡荡的,一件衣服也没有了。
时雍笑了笑,合上门,将床底下的一块青砖撬开,刨开上面的浮土,将藏在油纸里的那张描了玉令图案的白纸抽出来,塞在怀里。
有些事情,她得早做打算。
虽说赵胤信了她的话,甚至准许她以无罪之身回家,但时雍觉得这事不简单。
她是赵胤安插在顺天府衙门里的探子,但赵胤对她并不完全放心。
那家伙心里肯定憋着坏水呢!
刚把青砖恢复好原状,宋长贵就来敲门。
看到房间里的狼狈,他愣了愣,露出一脸歉意。
“阿拾,你娘就是小家子气,你别跟她计较。”
说着,他回望一眼,从怀里掏出几个大钱塞到时雍手上。
“你拿去买件衣裳。偷偷的,别让你娘看见。你短了什么,缺了什么,爹都给你补上。”
时雍看着他老实巴交的一张脸,突然明白阿拾这么聪慧伶俐一个人,为什么会经年累月在这个家里受气了。
为了她爹。忍的。
“不用。”时雍把钱塞还给宋长贵,“我出去一趟。”
好不容易缓和的父女关系,瞬间回到冰点,宋长贵满脸失望地看着她。
“还没吃饭呢,你去哪里?”
时雍头也不回,“良医堂。孙老收了我做徒弟。我要去跟他学医。”
良医堂?
在衙门里当差,宋长贵对京师城里的人和事多少有些了解,那良医堂虽然店面不大,又不喜张扬,但平常里常在达官贵人们去求医……而不得。
那医堂里的老神仙听说都快九十高龄了,还精神矍铄,走路稳稳当当。
是他要收阿拾做徒弟?
他不信,王氏就更不信了。
她躲在门外偷听半晌,见时雍背影出了门,走进来一把将宋长贵身上的钱收走了。
“你这大姑娘,是越发的难管了,那日打我,打阿香,现在又满口胡言乱语。就她,大字不识一个,屁本事没有,学什么医啊?怕是又要给你找事去……”
“你少说两句。”宋长贵对自家女人向来温和。
不论是阿拾她娘,还是王氏,他很少说重话。
可是,今天看到王氏嫌弃阿拾的样子,他说不出的窝火。
“阿拾长大了,你多少给她留点儿脸面,往后你再大句小句不分轻重,别怪我翻脸。”
宋长贵气咻咻地出去了。
王氏愣怔片刻,嗷一嗓子就冲出去,
“你说的什么混话,她傻子娘走得早,不是我把她拉扯大的?哦,长大了,不需要我了,就眉不是眉眼不是眼,挑我错处是吧?我这是为了谁,还不为了她能找个好人家?我要是恶毒后娘,早不知道把她丢哪儿淹死了,还轮得到她来打我……”
王氏那张嘴,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宋长贵抱着脑袋,坐在门槛上,望着乌沉沉的天空。
不知为什么,就想到了那个傻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