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衣重重点头,从脑子到身子都已经麻木,唯有眼眶稍一合上便热辣一片,仿佛随时都会掉出泪来。
“不知京师此刻又是何种局面……”
娴衣的喃喃声,带着几分无奈的叹息。她从北到南驰骋千里,带来了京中的消息,可她离开后的京师,每一天都在发生着新的变化,不为她所知的变化。
而且,治格一战,已是两月前的事情。
如今又都是何种光景?
时雍忍不住去猜度,赵炔有没有后悔过宠幸白马扶舟,又有没有后悔过御驾亲征的决定?更不敢去想,在那一座身陷魔掌的京师城里,她的亲人故旧们,该如何生存,能否在白马扶舟的狠辣执政下获得平安?
时雍和衣躺下,久无睡意。
昨夜月下豪言壮语,要运送物资入京,一夜过去,好像就变成了霜风天。此刻疏窗孤影,空床辗转,时雍左右为难,实在难下决断。
不知千里之外的赵胤,可有好计?
……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皎皎的月光挂在楚王府的枝头,忽浓忽淡,像个俏丽的佳人在悠然而舞。
赵焕坐在漆黑的屋子里,没有灯火。
他看着窗外的云层和月光不动,他背后的秋莲看着他不动,一张脸上泪水涟涟。
“殿下,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配伺候在殿下身边,只求殿下看在奴婢在宗人府陪伴了殿下整整七年,又为殿下诞下了广坪的份上,留下奴婢吧……”
“求求你了殿下,奴婢不想走,奴婢要陪在你身边。”
赵焕没有回头,声音凉淡得听不出情绪。
“她不喜欢你在我身边。”
“殿下。”秋莲哭得更狠了,整个人软软地趴在地上,额头几乎触到了地,“七年前,殿下被圈禁宗人府,她便弃你而去,没脸没皮地去投靠赵胤……如今眼看殿下得势,这个不要脸的居然又求着回来,殿下,你醒醒吧,阮娇娇就不是成心待你,她就是个见异思迁的贱人……”
“闭嘴!”赵焕冷眼怒视,“你也配说娇娇的坏话?”
“殿下……”
秋莲哭得肝肠寸断。
她不是个聪明的女子,也看不透时政,数年圈禁在宗人府,对外面的世界更是一无所知。
秋莲想不明白为什么赵焕七年前可以为了她而厌弃阮娇娇,七年后,竟因为阮娇娇的哭求,又厌弃了她,一意孤行要把阮娇娇接回到他的身边。
“这便是他们说的,只能共苦,不能同甘吗?”
她抬头仰望赵焕,却换来一声冷笑。
“你也配和本王共苦?若不是本王,七年前你就已经死在了楚王府。别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赵焕冷笑一声,又缓缓转头,直视着秋莲:“你当真以为本王七年前是厌弃了娇娇吗?”
秋莲吃惊:“难道不是?”
赵焕勾起嘴角,“当然不是。宗人府的日子清寒苦贫,本王舍不得娇娇吃苦罢了。这才略施小计,放了她一条生路……”
秋莲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相信。
赵焕垂下眼皮,“一会儿马车就来了。你带着你生的儿子。有多远、滚多远。别再出现在本王和娇娇的面前。”
“不――”
秋莲哭得撕心裂肺,跪行到赵焕的脚下,双手紧紧扯着他的裤腿。
“殿下,奴婢求求你,求求你了,留下奴婢和广坪吧?”
赵焕一言不发,冷冷垂眸。
“不,奴婢不敢贪心。殿下,广坪是你的长子……你就算不要奴婢了,也不能不要儿子啊。你留下广坪,留下广坪也好……奴婢可以去死,不会让殿下背负耻辱……”
在宗人府和一个奴婢苟合生子,这对即位承继大统的赵焕来说,便是一段耻辱的历史。这是赵焕身边的太监韩淳告诉秋莲的。但秋莲万万没有想到,赵焕也会如此狠心……
宗人府七年,她日日夜夜地盼着陛下开恩,放王爷出去就藩,那时候,母凭子贵,她也就出头了,不敢肖想做王妃,凭着七年相伴的情分和长子之母的身份,做一个侧妃也是可以的。
这些年来,秋莲做了许多的美梦,没有想到有一天,美梦成了真。
陛下没有开恩,老天爷却开了眼。她的楚王殿下要做皇帝了。那她岂不是飞上枝头做凤凰,至少也是一个贵妃么?
秋莲想都不敢想会有这样的好日子到来,每天笑得都合不拢嘴,却没有想到,赵焕所有的好运都与她无关。或者说,这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第937章 犯恶心
呜咽声穿透了黑夜。
秋莲哭得抽泣不止,“早知如此,奴婢就不盼着走出宗人府了……奴婢愿意生生世世同殿下一起囚禁在宗人府里……在那里,殿下只有奴婢……如今殿下再也不是奴婢的殿下了。”
“大胆!”赵焕沉声低喝,一脚踢开她。
咚!秋莲重重摔在地上,痛哭不住。
“来人。把她的嘴给本王堵了。”
赵焕头痛地摁住太阳穴,冷声吩咐。
立即有两个兵丁上前,麻利地反剪了秋莲,堵住了嘴巴。
“唔――唔――”
秋莲的痛哭,再没有人听见。
王府的侧门在吱呀声里,徐徐打开。
一辆马车驶了进来,两个丫头上前打了帘子。
“阮娘子,请下车。”
阮娇娇探出头来,看一眼阔别多年的楚王府,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深更半夜的,殿下就这么等不及么?奴家说明儿来都不成。”
丫头笑道:“是啊,殿下日日惦记着阮娘子呢。”
阮娇娇笑着款款下车,千媚百娇地道:“那快些带我去见殿下吧。”
她话音没有落下,便见一行人急急走过来,最前面的两个侍卫架着一个女人,后面的侍卫抱着一个睡熟的孩子,走到阮娇娇的面前,那女子折腾得越发厉害,身子扭动不已,阮娇娇定神,这才看清那是秋莲。
秋莲瞪大双眼,恶狠狠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拆吃入腹。
阮娇娇微愕,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那个卑贱的侍女啊。唉,这当真是命运不济,好不容易熬出了宗人府,以为要出头了,却枉为他人做嫁衣……”
阮娇娇娇嘀嘀地说着,又上前捏了一把赵广坪的小脸蛋儿。
“只可怜了这孩子,投了个皇子的胎,却没有皇子的命……要怪啊,就怪你娘,身份太低贱,就不配生养你……”
“唔!唔!”秋莲双脚踢打,堵嘴的白巾生生染出一抹血红,脸上悲愤交加。
阮娇娇拿巾子擦了擦摸过孩子的手,再将巾子丢弃了,笑得越发妩媚动人。
“我们走吧,殿下等我许久,该等不及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两个丫头齐齐福身,“是。”
阮娇娇婀娜的背影轻盈柔美,而她背后的秋莲被塞上了那一辆马车,连同孩子一起,从阮娇娇进来的侧门出去,渐渐融入了夜色之中。
京师明月如故。
人也还是那一双旧人。
阮娇娇看着洞开的大门里,幽暗的光芒,嘴角缓缓一提,柔媚地道:
“奴婢给殿下请安。”
屋子里许久没有声音。
好一会,才传来赵焕的冷笑。
“进来。”
一听便知赵焕的心情并不是那么的美妙。
阮娇娇一笑,浑不在乎地迈入门槛。
她背后的丫头,合上了房门。
“光线这样暗,伤眼睛咧。那些奴才是做什么吃的?殿下房里还舍不得用灯油么?这又不是宗人府。”阮娇娇意味不明地说着,扭着腰便要去挑灯芯。
一个影子冷冷走近,拦在她面前,一把扼住她的手。
紧紧的,紧得仿佛恨不得捏碎了她。
阮娇娇拉了拉手腕,没有拉动,又是盈盈一笑。
“殿下,你弄痛我了。”
“现在你满意了?”赵焕的声音不高不低,略带疲惫,还有一抹不容忽视的恨意。
阮娇娇愣了愣,笑着将另一只手勾上去,挽住赵焕的脖子,吹气如兰。
“殿下马上就要做皇帝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殿下难道不应该感激我才对吗?怎么能这样凶人家嘛?再说了,又不是我让你把秋莲送走的,我又不是容不得人的女子。毕竟她是从前侍候我的旧人,留她下来照顾我,我也是乐意的,狠心的人,分明就是殿下自己呀……”
“哼!”赵焕垂下眼帘,死死盯住她的眼睛,放缓了声音,“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犯恶心。”
“哟。瞧你这恩将仇报的样子。”阮娇娇轻拍他的肩膀,身子偎上去,柔柔地冷笑,“你是不是恨错了人?把你关在宗人府的人,你不恨,却恨要支持你做皇帝的人,傻是不傻?你以为这个皇帝的位置非你莫属么?换一个人,还不是照样能坐?谁当皇帝不是当呢?”
“是吗?”
赵焕冷冷盯住她,“谁当皇帝不是当?你们以为我赵家江山,就是这么好图谋的?”
阮娇娇看着他眼底的恨意,噗嗤一声,突然就笑了起来。
“我的傻殿下啊。你是不是直到如今还以为……这是你赵家的天下?”
赵焕咬牙:“只要本王活着一日,断不会让你们得逞……”
“哈哈哈哈哈!”阮娇娇笑倒在他怀里,花枝招展,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赵焕啊赵焕,你对赵家赤胆忠心……只可惜,你不是姓赵的呀,你呀,根本就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
赵焕脸色一变,猛地掐住阮娇娇的脖子。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