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若破竹的明铁营不畏箭如雨下,在那被故意凿出坑坑洼洼的沙场上勇往无前,马术最为精湛的骑兵们一马当先,挽弓开出逾百石之力,顿时便由下至上地激射出另外一片铺天盖地。
由铁精锻造而成的箭矢扶摇直上,以纯粹的人力硬憾行天海卫那斑驳了整片大陆都引以为傲的灵气的箭雨。
居高临下则光芒万丈,以下犯上则暗淡无光,如此截然不同的两拨攒射在半空中的角力,就算是再怎么简单的设想,也不敢径直断言究竟会鹿死谁手。
得益于千古白家的根深蒂固以及慷慨解囊,以致出身于行天大陆的修行者,最能拿得出手的往往都是灵气。不论是江湖上的灵气大家,抑或是后来名声鹊起的晚辈,但凡与天下三角之中的灵气有染,都或多或少地与行天大陆有着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灵气不过是后来居上的另一修行大道,可其中声名远扬的大能却是比另外那一个在世界历史上成名已久的剑道多出十余位,由是,才慢慢衍生出了灵气为天下三角之首的说辞。
单方说辞的甚嚣尘上与经久不衰,终是在灵气修行者的心中埋下了桀骜的种子;久而久之,当种子开始萌芽,作为灵气发源地以及盛行地的行天大陆,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蔑视起其余担任两角的剑道与精神力。
灵气为尊的概念在行天大陆上具体盛行于哪一年,现已无从考证。不过,唯一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当这种概念第一次降生于行天大陆时,包括白家在内的整片大陆,都陷入了止步不前的窘境。
也正因如此,身为白玄齐转世的刘墨才会在观战盛典时,对于场内毫无新意的招数而感到心神不宁。
如此自觉高人一等的心思哪怕是放在现如今的战场上,亦是被行天海卫的众将潜移默化地贯彻始终了。
尽管自备战的那一刻开始,田敬禾就不断地提醒众人莫要轻敌,他们亦是对此牢记于心。可当那杳无气焰的暗影纤长借南溟帝国的骑兵之手射出之后,他们还是下意识地认定了这次交锋的胜券在握。
每个人的心中都拿捏着灵气为尊的道理,心存这四个字再去看那城墙下的浮影,他们只觉得那些驾着骏马奔前耀武扬威的骑兵,不过是在蚍蜉撼大树。
可下一瞬,他们便发现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形如乌云压阵的黯箭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在行天海卫那些个中看不中用的箭雨倾盆,原本是能够将箭羽上的灵气化为己用的锐利甚至看都没去看那些五光十色一眼,仅是挟杂着原有的锋芒毕露,跃上城头,精准无误地轰进了弓弩手的脑门。
“啊!”一连串惨叫顿时响彻临阳,城内闷头做着后勤工作的士卒这才刚应声抬头,便瞧见那高耸的城墙上正有数十道身影急速坠落。
那贯穿头颅的致命伤让他们直接当场毙命。
一切都只在电光火石中发生,那些扮猪吃老虎的狡猾精箭亦是耐心盼至最后一刻才彻底显出它们那无坚不摧的獠牙,脱弦后都能如此隐蔽,也难怪连坐镇城楼的田敬禾都不曾提前发觉异样,以致未能及时救援。
南溟骑兵的第一波激射为临阳给足了出乎意料的下马威,但也变相揭示了南溟大军自登陆以来的第一张底牌。
前仆后继的弓弩手与田敬禾一并行至城墙边缘,后者正凝视着那些在有条不紊中被迅速运上疆场的攻城锤,嘴唇微抿。
与此同时,披上将军甲的尹清抽枪横立,他悍然跨前一步,先是向田敬禾以毕恭毕敬的神态点头示意,随后挥枪杀出一贯驱散晚间阴霾的长虹。
银光熠熠并非流转于叫凡人望尘莫及的九霄之上,而是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微弧,向着南溟军阵的正中央坠去。
泼墨箭雨瞬杀十余位手足,已是坐上统帅之位的尹清自当以礼还之。
枪芒杀进人潮,如狼入羊群,不过是乍现的须臾,就已夺走了百余人的生命。
几乎目睹着枪芒从自己头顶飞过的姜金明对于明铁营战士的死伤表现得尤为平静,既没有半点心痛,也没有分毫感伤,惟一双不知何时蔓起沧桑的深邃眼眸中闪烁出两三点好奇。
对于那一个年纪轻轻却能够坐上统帅之位的银甲白盔,这位南溟帝皇似乎显得十分在意。
“四队,随我出战迎敌!”尹清大吼一声嘹亮,同时自城墙边缘一跃而起,将要落地之时,手中长枪当即向下荡出一道凛然,既是缓和了落地的冲力,又让尹清得以借助此番反弹,乘上那匹在万军丛中最为显眼的傲然白马。
就在尹清立枪,誓要以一当千之际,有同样浑身雪白着装的士兵在其背后悄然浮出水面,临阳的大门始终紧闭,但由尹清领衔的行天海卫四队,却早已在城外蓄势待发。
尹清心底明白,一味地固守临阳虽然确实可以苟延残喘一定的时间,但长久而言,那绝对是一条死路。
南溟的举国之力都在这里,而尹清麾下所能调动的万余人,不过也只是那一众黑甲数量的一小个零头而已,拼消耗战,不论是人手抑或是资源,只有一城的行天海卫无论如何都是远远比不上南溟帝国的。
所以唯有先置之死地,方可在其中寻觅后生的奇迹。
“杀!”尹清深吸一口气,手中双头长枪回旋一周后,旋即身先士卒。
就在姜金明准备发号施令之际,心头突然有所悸动的他却是下意识地望了望停船的方向,这一霎逆风的回眸,让他刚好亲眼目睹了一艘战船的沦陷。
拦腰断开的战船在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哀嚎一并沉入海底,遮天蔽日的白帆灰飞烟灭后,展现在姜金明眼前的,是另外三艘在汪洋中逆风前行的船只。
在那艘居中的战船上,有一门酷似于大炮的装置,浑身通红如赤阳,朝天微微倾斜的炮口正有硝烟四起。
还没等姜金明搞明白来者究竟是谁,一连串宛如雷鸣般的巨响喧天而起。同样是赤红色的流星以那三艘不速之客的甲板为起始点,在夜空下划起一道道笔挺的彗尾,奔着另外几艘仍然抛锚,还来不及动弹的南溟战船掠去,可谓是用尽了先机。
“煜弓火器。”姜金明揉了揉下巴,沉稳而老练的面容上泛起零星几点思索之色,这还是他自登陆以来的头一遭。
“天儿。”姜金明腰别双刃,右手弯刀,左手利剑,此刻他卸下了那柄长剑,将其反手抛给了应声而至的黑骑主人,后者用双手在半空中承过剑,向金甲微微躬身后,一骑顿时逆流,向着汪洋驰驱。
“连那欧阳女帝都想要来淌这一趟浑水,凑凑热闹么?”不再理会身后的战况,姜金明回身望向那已然与自己的军旅开始短兵相接的银甲,寒声道:“呵,正好,还省了朕之后的功夫。”
他那握上刀柄的右手逐渐暴起青筋。而在帝王的面前,正是银枪白马的如入无人之境。
“始终还是差了点火候啊。”姜金明冷笑道,右手悍然出刀,刀刃划空不光伴有猎猎风声,还有不分敌我的锋芒奔行如雷,直逼才刚凭借横扫千军之势荡开包围圈的尹清。
凡剔透刀光所经,一切皆在转瞬一分为二。
兵刃,士卒,马匹,大地,全都在迎上刀芒的瞬间,变得泾渭分明。
“他是什么时候...”当刀芒拔地而起时,田敬禾仍是一脸泰然,可等到仅仅只是袭出两寸的距离过后,这位老人却是瞳孔一阵剧烈收缩,更是立马不假思索地从城墙翻越而下......
“扑哧――”仙气袅袅的一剑将才恢复原貌的列君生左胸贯了个通透,但却没能更进一步,将这冥界的君王彻底扼杀。
化拳为掌的列君生看上去也只是向前轻轻那么一推,却有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的磅礴被他直接从天上拽了下来,将那名青衣如遭受狂风的蝴蝶般拂飞数米。
“我们的千算万算,原来还真的比不上天上老儿随手施下的一记变数啊。”列君生狞笑着抽出胸前的挂剑,那原本该是转瞬消弭,或再不济也应是有黑光蠕动的伤口,此刻却是破天荒地流出几行鲜血。
虽然一点儿也不多,但却实实在在地染红了列君生的衣襟:“你们人类所说的人算不如天算,我现在算是明白了。”
拂衣抽袖的南宫幽梦以轻柔荡灭了列君生在自身血脉中刻意布下的暗流涌动,同时又屈指弹出一抹晶莹,承托住那个拼死开得天门后已然是油尽灯枯的韩辛。
在列君生莫名断去半边身子之后,韩辛终是把握住了那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不是因为他本身的生命力已然不足够支撑他将天门的通玄之力绽放至极致,列君生此刻就已经被彻底地从林枫的身上剥离出去了。
此时此刻的列君生,不论是面容上的狰狞扭曲,抑或是左胸伤口处的鲜血流淌,全都是拜韩辛一人所赐。
“我发现跟你们这些人不论是打交道也好,打仗也罢,累得始终都是我自己。”列君生啧啧嘴,先是瞥了眼那个顶天立地的青衣,随后仰天长啸,咬牙切齿地喊道:“你娘的苍天,说好的风水轮转呢?你可一次都没能让我如愿以偿啊!”
在他的仰望中,有十颗星辰已然连珠成一线。
“雷...”触景生情的列君生喃喃自语,不多时,天边飘来了一缕淡烟,就在他的注视下,那烟云费尽其这一生最后的一抹气力,将那十颗星辰串联在了一起。
此刻,列君生的眼角却是史无前例地泛起零星泪光,但在下一刻,他竟突然口吐鲜血。
有一剑抹喉,眨眼便将列君生的脖颈连带颈椎一起削掉了大半,唯一藕断丝连的皮肉仅能垂死挣扎,而当列君生的头向后仰去之时,那些苦苦支撑的皮肉亦是彻底断裂。
由南宫幽梦挥出的这一剑凛冽,粉碎了列君生的命枢。
身首异处的残躯再无力踏空而行,只得直直陨落大地,在那因搬山而来的尘土中砸出一道深坑。
刹那间,洛溪城中残留的冥界余孽悉数跪地而死,无不是眨眼化作烟云随风消散,倒是可怜了那仍然浴血奋战的姜行,不过弹指一瞬,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就算这位姜家帝皇的五子再怎么不顾生死,再怎么勇猛无畏,可人力始终有所穷尽,在那笑到最后的黄麟包围圈中,他终是慢慢败下阵来,被万兵穿心而死。
“结束了。”青衣长裙的南宫幽梦俯视着地表的尘埃落定,平心定气地淡然道:“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呢。”
悬空召回担任胜负手的那柄仙剑,在众人仰慕的眼神注视下,她翩然落定。
与此同时,在洛溪城边缘的树林中,有个一瘸一拐的男子正拖着虚弱不堪的身躯,一步步朝着战场走去。
他的神情显得无比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