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者以木为棋盘,凡人以生活为盘,至于君王,则以国,以世界为棋盘。无论是当中哪一个,都大抵背离不开大动脑筋的前提,尔虞我诈更是寻常到遍地乱走。
维系关系至关重要的一点便是坦诚相待,此点不仅作用于交人交心,就算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之间,也理应如此。故而要是摊上了一位成天钟意心机无限,不保证算无遗策还不肯罢休的兄长,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会降至冰点倒也无可非议。
南宫玄的兄长南宫羽,当今天灵帝国的九五至尊,便是如此一位以大城大国大世界为棋盘的弈者,以落子的精确铺垫将晶莹大道一步步引向独尊共融。
先皇膝下共四子二女,当中以南宫羽为嫡长子,南宫玄为二子。其余两子则是在帝国远征时,不幸殒命道中。至于女儿,大女儿南宫凌嫁入了白家,二女儿南宫安则是早早夭折。
这六位继承了帝皇血脉的后代皆是各有专长:远征二子武学天赋堪称拔尖,锋芒一度直追甚至隐隐盖过了大陆霸榜多年的白家。
而大女儿南宫凌的文采飞扬更可谓一绝,那本空前到被四片大陆的文人墨客相继追捧的《嗜恋花》便是出自其手,唯独可惜她在八年前已经封了笔,就此告别文界。
但在这六位之中,真正做到了文武结合,甚至能够同上巅峰的,却只有过早夭折了的南宫安,这位寿命仅仅只有十二年的女孩子,登上天灵武榜榜首的那一天,才只有七岁。
世人皆晓《嗜恋花》的大名,却很少有人知道这本号称以淡墨便可记下整个江湖,以轻笔便可点下万千情感的旷世之作,其背后的原创并非南宫凌,而是南宫安,那一年,她八岁。
为什么常言会道世上无天才?因为天妒英才。南宫安去世的时候,天灵帝国为之穿了六个月的白衣。
六子之中,并非南宫安一人文武双修,如今的帝皇南宫羽亦是行此路之人,只不过是前者的光芒实在过于耀眼,加上后者多倾向于韬光养晦,如此,南宫羽才会一直显得籍籍无名。
但要说南宫六子之中谁才是最安静无声的哪一个,那么答案便是直指一人:身为二哥的南宫玄。
他文不像大妹南宫凌那般有着时可飘逸如仙,时可温柔细腻,各种变化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文采奕奕;武又不像两个弟弟那般天赋异禀。
要说文武结合,他更是比不上早就珠玉在前的六妹南宫安和大哥南宫羽,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或者再通俗笼统一点的说,南宫玄活像是一个生来凑齐六福之数的累赘。
可事实真的如此么?
“你大哥为了你们,辛辛苦苦地一人扛下了整个帝国,结果却是换来你的一口浓痰在地,真是不值啊。”刘墨挽袖笑道。
“他要是真的如此就好。”南宫玄侧眸将视线捎向巷口边缘,似乎是在确定周遭没有旁人跟随。
“算了,反正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我这个外人,就不多加评论了。”刘墨耸耸肩膀,很自然地将话题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对了,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给敦煌道个歉?这点小事不至于你一个王爷亲自跑一趟吧?”
“当然不是。”南宫玄的眼神第一次正式无比地落到了敦煌的身上,原是二人的窃窃交谈,如今终是纳入了第三角的存在。“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事相求的。”
“让我猜猜,是关于那个老板娘的吧?”投身江湖数十载的敦煌,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
“阁下所言极是。”之前在七乐云霄前,不论是面对敦煌抑或是面对紫旦,南宫玄的眼神都可谓是犀利无比,又或者说大有纨绔子弟那般的张扬跋扈。可等他只身步入这道暗巷之时,眉眼中的深意却全部转换成了毕恭毕敬的温煦神采。
“我此番前来,正是想拜托阁下帮我一个忙。”
“这件事不必谈,我是不会帮你的。”甚至还没等南宫玄说出来那个请求是什么呢,敦煌便是立马扬起单手,如剑般的五指在半空中斜划出腰斩的轨迹。
“为...”南宫玄才刚要问出口的问题却在其瞥见敦煌那一对闪烁着毫无婉转可能的混色双眸时烟消云散,将唇瓣上的深红抿入嘴中,沉下脑袋,略作几番思索后,还是点头应道:“我明白了,打扰您了。”
“不过他应该可以帮你。”南宫玄心中的希望之火在将要熄灭的那一刻,却又被敦煌的一记拇指轻勾给撩拨了起来,顺着他后扬的大拇指望去,一脸尴尬的刘墨就在那里。“而且你们两个应该可以互帮互助。”
“刘宰相?”南宫玄稍稍瞪大了眼睛,他与刘墨的交情固然不假,但却还没有达到那种可以凡事都能敞开心扉的友人境界,所以自然对后者隐藏极深的武学天赋一无所知。
“他喜欢青旦。”敦煌用平静到容易惹人心悸的语气娓娓说道,也就是这番平静,换来了南宫玄的恍然大悟。
“喂!别什么事都在没有经过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跟别人说啊,你迟早没朋友的!”刘墨有些气急败坏地蹦上前去,带着一身油腻贴上敦煌的旁侧,用手死死地盖住了敦煌压根不知收敛的嘴巴。
“宰相大人您....原来如此....”南宫玄饶有韵味地笑了笑,但很快便恢复了初来时的正经模样,缓缓摇了摇头:“不行,绝对不能把刘宰相或是其他人再牵连进这件事了,这样,他们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那怎么我就行?”敦煌震手拍开刘墨死死捂住自己嘴巴的爪子,瞪着一只大眼,缩着一只小眼,变着怪声尖锐说道。
“因为阁下,只身震慑了整个皇室。”没有半点犹豫的答案。
“你也在那里?”敦煌侧了侧身子,摆渡往后的左手看上去毫无异样。
但也仅仅只是看上去,到了敦煌这等心身剑相继合一的至高境界,出锋根本不需挂虑速度或蓄势。
“不,那个时候我并不在那里,是我的亲信将这件事情告诉我的。”兴许是感受到了敦煌的隐晦敌意,南宫玄嘴角轻轻一张,单字――梨――便是伴着一张栩栩如生的女子画卷一同印入敦煌的脑海。
“原来是她啊。”思绪稍作翻滚,敦煌很快便在记忆里的金殿中找来了与之一模一样的女子。
“大哥已经将计划提上日程,他的手,很快就会伸至整个行天大陆,到时候,一切胆敢忤逆他的人便将不复存在,尤其是一些领衔之人,必定会被其当作杀鸡儆猴之用的祭品......”
“所以你想让我保护紫旦?”敦煌一针见血地揭示了南宫玄这番说辞背后的衷心请求:“可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呢?”
“因为我说不过大哥,也敌不过大哥,更劝不动那个她。”南宫玄幽幽长叹。“当初为了护她性命,我选择了最伤害她的那一条路......”
敦煌与刘墨并肩而站,侧耳倾听着南宫玄喟叹中的故事。
行天大陆中部,在未进白家领地的无垠平原上,有一处植满梨树的小地段。已过春季花期,此时的梨树丛间,故而缀满了绿油油的色彩。
梨树被有心人以套圈的方式层层环绕,由圆心向外共拢了十二层,跨越一层层屏障,等抵达正中,现于眼前的则是一座尤为朴素的土堆隆起。
这是一座坟,没有碑文的坟。
虽然没有碑文,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却丝毫难掩当中沉睡女子的身份之尊贵。
已然不着龙袍的九五至尊此刻换上了极其轻便简单的衣物,此时此刻,正垂手站在这座土坟前,眼中泛滥着只能够永远迟到的宠溺。
他的右手握着一本封面为深蓝色的书,是墓中人的著作。
梨花是她生前最爱的花,所以他为她种了整整十二层。简单是她最崇尚的风格,所以这儿的一切,包括前来祭拜的他,都遵循了这样的风格。
“那边过得可还好么?”南宫羽空出的左手抬起,想要去抚摸那结实的土堆,却又在即将触碰的那一刻怔怔收回,慢慢放下。“大哥我可是一切安好呢,不用你操心了。”
“安啊,我们的行动顺利提上了日程,针对于白家的打击也来到了至关重要的阶段,只要一切处理得当,那人就必死无疑。到时候,我定要提他的头前来见你。”南宫羽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有蓝本作为阻挡的右手还好,而无遮无掩的左手,则是将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的肉中。
“安啊,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辜负你不惜以寿命作为交换也要得到的天机,我一定会好好地保护住我们的家,保护好这个我们从小生活到大的天灵帝国。”
南宫羽慢慢弯下腰,将手中蓝本平躺着置放于土坟正前,双手在合拢的那一刻,不知怎么的竟是翻出三支飘烟的兰香,下拜牵着鞠躬九十,他一连向无名无姓的土坟拜了三次。
将三支兰香稳稳当当地插入坟前故意留空的一块平整沙地,南宫羽静候着三香焚尽最后一丝,目送着最后一缕白烟飘向远方,这才向后撤出一步,准备离开。
恍惚间,一阵和风吹过,刚好刮着折起了一角的蓝本书翻到用黑墨缀下寥寥几字的一页,那儿写着:白龙未死,必乱天灵。
不过就是这简单至极的八字天机,却是让南宫安的寿命永远定格在十二岁的浪漫年岁了。
光是看着白龙二字,南宫羽的眼神便已是凝满肃杀之气,他抬手入空,两指夹住无形的虚空,随后猛然下拽,刹那间,一条火龙呼啸而下,轰在蓝本书上,却无可对外带出哪怕一点点气浪翻滚。
甚至等到火龙自龙首到龙尾悉数奔入蓝本书中,后者却是依旧完好无损。
南宫羽似乎早就对此有所预料,弯腰拾起堪称坚不可摧的蓝本书,嘴角微动,道出十足决心。
“我必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