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夜焱筠是知道的,燕国素来不主动出兵,甚至只会打保卫战,虽然他们有三国之内唯一骁勇善战的女将军,也有擅长沙场较量的彦王爷,但是燕国自从换了新的皇帝之后,便一直处于避战的状态。
正是因为如此,周国每一次发兵攻打燕国,都让夜焱筠感到无比的抗拒。
他的家人死于战争,而他所效忠的人却乐于挑起战争。
服从使他痛苦,忠诚使他纠结矛盾,一直到现在站在怀彦青的面前,看到他心里那明确的想要守护的东西,想要陪伴的人……
他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怀彦青自然是不知夜焱筠身上还有这么多故事,“无论身处何处,总会有选择的可能。”
“不。”夜焱筠摇头,“天命如此,不可反抗,我的命,是我应得。”
他不想反抗了,他的人生中,只剩下了战。
唯有拼上性命的拼搏,才是他存在的意义。
怀彦青眯起了眼睛,究竟是怎样绝望的人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夜焱筠自己的刀被怀彦青嵌入了地砖中,而他的手中拿着的只有从街边小贩处抢来的斩骨刀。
但是怀彦青的手中却是他趁手的武器。
“我一定会打败你。”夜焱筠道。
“是吗?”怀彦青嘴角微勾。
手中的武器再一次被举起,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在筋疲力尽之间开始了最后一次的较量。
刀光剑影,血花飞溅,剑似乱花归月,刀如霹雳擎天,于乱世之间,于情理之外,一切皆由宿命而决。
只听衣帛破,夜焱筠身上软甲瞬间断成两节,而怀彦青手中的剑早已掉落在地,但是原来那柄在夜焱筠手中的刀却出现在怀彦青的手里。
……那锋利的刃,此时深深地刺入了夜焱筠的胸膛。
怀彦青的双手在颤抖,夜焱筠的血顺着刀柄不断往下滑,流过了怀彦青的手腕,渗透了他的衣裳,将他雪白的中衣染得一片血红。
“谢谢。”这是夜焱筠在闭眼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鲜血顺着他的额头与嘴角滑落,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
那山一般的身躯轰然倒塌。
怀彦青松开了手里的刀柄,自己也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结束了吗?
他不知道。
但是身体上的疲惫让他的双手都抬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不断喘息着。
夜焱筠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他的身边,鲜红的血液逐渐弥漫开来,在地上铺成了一副壮观而凄美的画卷。
“安息吧。”怀彦青道,“希望下辈子的你不要再当他人的走狗,可以选择你自己想要的人生。”
他就这样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周围的店铺听外面没了声响,大着胆子打开门看的时候,一街的寂静才被打破。
“死人了……”
“杀人了!”
“那是谁?”
“是彦王爷吗?”
周围议论纷纷,怀彦青却似老僧入定,纹丝不动。
“王爷,您还好吗?”
忽然,有一条雪白的帕子递到了怀彦青的面前。
他抬头一看,发现站在面前的人居然是刘铁柱,在这鲜血横流的现场,只有他一个人愿意走到这血泊的旁边。
“敌将已斩。”怀彦青看着刘铁柱说道,“帮我去找一下附近的差役或者捕快吧。”
“是,王爷。”刘铁柱听了怀彦青的命令,掉头就跑,跑之前还不忘与自己的婆娘说一声。
听刘铁柱说敌人已经被斩了,刘大嫂自己不敢靠近那边,却又关心王爷此时的状况,连忙去地窖里叫林锦绣出来。
“林姑娘!林姑娘!”
就在林锦绣靠在墙边上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刘大嫂冲了过来,打开了林锦绣头顶上的门,叫她。
“王爷!王爷在外面!死人了,到处都是血!”
刘大嫂吓得整个人六神无主,说出来的话也都断断续续的,林锦绣乍一下子听上去,还以为怀彦青死了,在外面全身都是血。
“我马上出去!”
刷的一下,她就精神了起来,顺着背后的梯子便爬,用最快的速度赶紧从地窖里窜了出去,没有任何停留,半路还摔了一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门。
怀彦青被门摔开的声音吓了一跳,结果稍稍抬起头却发现是林锦绣在门槛上绊了一下,直接冲了出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噗。
怀彦青没忍住笑。
听到这样熟悉的笑声,林锦绣就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刘大嫂的意思,她也看着坐在地上满脸狼狈的怀彦青笑出了声。
“我差点以为你死了。”从地上爬起来,林锦绣走向了怀彦青,“不过现在看上去,是我理解错了。”
此时怀彦青身边已经漫成了一整片红色,估计他的裤子上也都是血,不过他身上的血已经够多了,再多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
这一片末日般的场景,看在林锦绣的眼中,不是恐怖,而是悲怆。
她没有任何犹豫便一脚踏进了这片血泊中,看着躺在一旁的夜焱筠叹了口气。
估计他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死在这闹市中,死在一把菜刀上吧。
“你还好吗?”林锦绣看着怀彦青问道。
怀彦青轻轻摇了摇头:“我动不了了。”
他方才消耗的体力实在是太大了,现在终于休息了下来,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了。
两人几句对话之间,刘铁柱已经找到了附近的捕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就看到了现在的一幕。
遍体鳞伤的少女站在同样遍体鳞伤的王爷身边,抓住他的手臂,竟然甚是轻松地就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让他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
但是因为林锦绣个子不高,怀彦青几乎是弯着腰挂在她身上的,看上去着实有些狼狈。
两个捕快立刻上前,帮助林锦绣架起了怀彦青。
“王爷!王爷您还好吧!”捕快们甚是紧张,几乎没有时间理会躺在地上的夜焱筠。
看到捕快终于到来了,怀彦青直接吩咐道:“给夜焱筠好好收尸,把我和林姑娘送回秦府,再把西街的裴大夫叫来。”
看到王爷虽然站起来都困难,但是头脑却依旧清晰,捕快们也是稍稍放下了心,连忙按照怀彦青的说法去做。
这些被秦枢尧留下的捕快都是一些相当机灵的人,看出了林锦绣与王爷之间关系紧密,完全不敢怠慢,一直让她与怀彦青待在一起。
甚至是叫来马车之后,都让林锦绣与怀彦青一起坐在了马车的车厢里。
说是坐着,不过因为怀彦青此时根本就坐不住,林锦绣干脆让他躺下,躺在了自己的腿上。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怀彦青看到林锦绣手臂上的纱布里面泛着一些红色,关切地问道。
“你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吧。”林锦绣用手撑住自己的面颊,靠在马车边上,另一只手将他的发丝重新别回耳后,“身上有什么地方受伤了吗?”
怀彦青转了转眼睛,看似想要检查一下自己身上,但是却没有任何力气:“手,握住刀了,剩下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浑身疼,没办法检查。”
这人倒也是诚实,没有为了让她放心而谎报军情,林锦绣叹了口气,拿起他那受伤的手看了看,也不敢多碰,而是放了回去,稍稍掀开门帘往外看。
“离到家还有一阵子,你暂且忍耐一下。”
“嗯。”怀彦青应道。
“对了。”林锦绣将手伸进自己的衣襟里,拿出了虎符,郑重其事地放在了怀彦青另一只手的掌心,他无力握住,她就用双手包覆住他的手指,让他将这东西用力地握住,用了很大的力气,足以显示手心里的东西是有多么珍贵。
“拿好。”林锦绣说,“别再丢了。”
制作这虎符的材料本就是上好的暖玉,方才又在林锦绣的衣襟里放了很长一段时间,似是带了她的体温一般,温润暖和,握在手心里他有种颇为满足的安心感。
怀彦青并没有动,而是努力将自己的眼睛维持为睁开的状态,盯着林锦绣握住自己手的指尖,什么话都不说。
林锦绣也知道他此时并没有力气,便也没再多说话,一直用双膝承载着他上半身的重量,陪伴着他。
这也是林锦绣第一次真正以一个王爷与将军的身份看他。
看到他用尽全身力气保护虎符,保护自己,保护身边人的样子,林锦绣就觉得满是心酸。
几年前的你在沙场之上,应当比今天还要帅气吧,应当受到过比今天更加严重的伤势吧?
那时的燕怀青,应当也像是今天的怀彦青一般,将自己的国家,就像是这虎符一般保护在胸前,保护在自己的手心里吧。
所以,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你这样善良的人被流放呢……
在林锦绣的理解之下,作为皇亲国戚,被流放应当是很重的罪了吧。
但如果是怀彦青的话,这个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碰上真正需要守护的东西,却又拼上命去做的人……会因为什么样的罪而受到这样的对待呢?
权力本就是尔虞我诈,林锦绣也是知道的,所以就像秦枢尧说的,彦王爷被流放绝对是个阴谋。
其他的更多细节的东西,就等着怀彦青他自己休息好了之后再问他吧。
由于怕再一次伤到怀彦青,马车行进得并不快,摇摇晃晃地回到秦府的时候,怀彦青已经睡着了。
林锦绣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非常平稳,也并不微弱,应当只是累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