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万物,皆以有为生;有之为始,以无为本;将欲全有,必反于无。”
―选自王弼《老子注》第25章
这段话意思是说,宇宙万物之所以能够生成并且存在,是因为它们以“无”作为本体依据。因此,要全面深刻地把握万“有”,就必须把握其本体“无”。
所谓“抱元守一”,来自庄子的虚静观。这里的“虚静”,其实是“无”的另一种别名罢了。老子认为,世上万物的变化发展是循环往复的,事物运行到极点,必然走向反面,动之极必曰静。
抱元守一说到底是道家人一种炼神不炼形的修行方式,排除心中杂念,保持心神清静。其主旨是守持人之精、神、气,使之不外泄、不内耗,长期充盈体内。
胡抱元与胡守一以此为名说明他们是一对虔诚的修道之人。他们幼时在茅山修道,十余岁时被迫下山,归乡务农。后来,在十年浩劫之中,胡守一受了这样那样的苦楚,他对道教的某些东西产生了不解、歪解甚至愤恨,走上一条与大哥胡抱元完全不同的路。
“胡师兄,全真教袁士妙这边有礼了!”袁士妙一进入古宣纸店中,也不顾店里的其他顾客,直接以道家之礼问候。
“袁道长,不必客气,”胡抱元本来正在裁宣纸,一抬头两道长眉毛也跟着抖动,“那边先坐一下,我这就好。”
“道长?她是道士吗?”买宣纸的女顾客长相俊美,扭头望向袁士妙,一脸的不解。
“道在心中,生活即是修道,修道便是人生。”胡抱元头不抬眼不挣,顺口回了一句。
王双宝和梁小慧对望一眼,这句话在他们初次来这里时胡抱元曾经说过。
购买宣纸的女顾客走后,胡抱元端着把茶壶走了过来。王双宝连忙接了过去,摆好茶杯斟上茶。
“袁道长,收的好徒弟啊。”胡抱元微笑着看着王双宝。
“师兄说笑了,”袁士妙随意的在店中看了一圈,“您道行这么深,怕是徒弟不少吧。”
“我算什么,”胡抱元缓缓摇头,“说到道行,大年初一的晚上,我店里曾经来一位世外高人,我们曾促膝长谈了近一夜。”
“大年初一的晚上?”王双宝的眉头皱了起来,“您见到的莫非是龙虎山正一道的马清一马道长?”
“呵呵,”胡抱元捋须轻笑,“正是他。”
马清一和胡抱元年龄相当,修为相近。正一道和茅山符录派的道义也相通,两人能长谈一夜肯定颇有心得。
“胡师兄,”袁士妙突然发问,“你的堂弟胡守一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会在山神庙底的香炉上刻上‘天地不仁胡守一’这七个字?为什么他会加入玄妙会这样不黑不白的组织?还有那个梁友贵,跟胡守一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我同是修道之人,自古至今,华夏道教各门各派的道义各有延伸,理解上有诸多不同。”胡抱元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人有好坏之分,道也有正邪两道。守一虽不至于入了邪道,但他的思想确实是走偏了。至于那个梁友贵,我实不知情。”
“你对他了解吗?”梁小慧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在山神庙做的手脚我是听马道长说的,”胡抱元放下茶杯,缓缓而言,“为此我还去过一次,那笔迹和语气的确是守一做的。”
“胡道长……”王双宝的眼神一直在胡抱元放在八仙桌上的手指上,那根大拇指有些畸形,在一侧长出了小枝。
“你说这个啊,”胡抱元用左手摸了摸,“六指,从娘胎里带的。”
“在香炉底下留下了一个拇指印,是您的吧!”王双宝有些小激动。
“可能吧,”胡抱元也不记得了,“我蹲那里扶着香炉看了一会。”
“师兄,你认识王双宝的父亲王文林?”袁士妙不想被这些枝节影响了谈话。
“十五年前的一天,有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来我这里买能拓印碑刻的宣纸和油墨。我一眼就看出这个人阴气伤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迷了。我也猜出他大约要下坟,但是我最终还是卖给了他。”胡抱元长叹一声,似是有无尽的悔意。
“为什么呢?”梁小慧不解,“既然看出了他的问题,为什么还要卖给他?”
“因为一个人,他说这是中华道门的趋势。我不能以个人名义去改变,否则会酿成大祸!”胡抱元的眼睛挣大了,足以看出他当时的震憾。
“万一是扯谎呢?”梁小慧根本不信,“这个人是谁?懂得恁多?”
“这个人不会是阴阳先生谢宝山吧?”王双宝大约猜到了。
“对,就是他。”胡抱元点点头,“此人不是阴阳先生那么简单,就道家修为而言,我比他差了个层次。”
谢宝山能布下十二都天门大阵足以证明他的道行很高。只是没想到胡氏兄弟都受到了他的蛊惑。胡守一在山神庙前布下金刚墙,立上香炉,挡住了阳气进入狼王坟。而胡抱元违背本心,将宣纸和油墨卖给了王文林。
“师兄,你不过是卖了份宣纸和油墨,大不必如此自责。”袁士妙试图安慰这个年愈古稀的老人。
“如果不知情倒也罢了,但我明明是知情的,”胡抱元面带悔意,“而且,我原本就不想卖给他的。只因为进了趟内屋,见到正在等我的谢宝山,随意聊了几句就改变了初衷。”
“谢宝山跟你很熟吗?”袁士妙心中一懔,“他能随便进你的内屋?”
“不算太熟,但他是在王文林之前进店的,”胡抱元慢慢解释道,“而且他的修为高出我一大截。出于敬意,我将他请入内屋,准备详加请教的。”
“原来如此。”袁士妙瞥了一眼内屋的门口,“后面是个小院吗?”
“是的。”又有人进店,胡抱元忙起身去取宣纸。
这个顾客只是来取货的,拿了就走。等胡抱元转过身来,王双宝问:“胡道长,肖成德和梁尧来过吧,他们去哪了?”
“不知道。”胡抱元摇了摇头,“他们其实是我的领导,这家店是中州一家公司的,我只是个职员而已。”
“后面鬼楼里的埋的骨琴原来是在埋在宣纸店后院的?”袁士妙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咦?”胡抱元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袁士妙站起身来,欣赏那副“日月浮生外,乾坤大醉间”的书法,“但是就像谢宝山说的那句‘中华道门趋势’一样,我们也被选中了收取西方血族1800余年前留在中原的十三件邪物。”
“西方血族?骨琴?难道它也是邪物之一?”胡抱元有些激动,也站了起来,“为了这件东西,我在这青山镇呆了大半辈子!”
“小慧,找出木箱的图片来给胡道长看看,”袁士妙正在研究那副书法的落款,随口吩咐道,“帮着放大一下。”
骨琴是血族十三圣器之一,四五十年前胡抱元在宣纸店后院偶然得到时,十年浩劫还没结束。他担心这古宣纸店会作为四旧被毁掉,便起出了骨琴封到了正在建设中的筒子楼之中。
“这六件你们从何得来?”胡抱元仍是半信半疑。
“在兰沃子谢宝山家得了两件,在他老宅得了一件;在中州得了余下的三件;其中那件尸手,也是胡守一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不过那个木雕小人,却是胡守一帮我弄到手的。”袁士妙大致看懂了落款的篆刻,“所以我对您的这位堂弟,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看来是真的,”胡抱元放下老花镜,将手机还给了梁小慧,“马清一走的时候,曾跟我说过:如果有人来收的话,不管是谁,都让他收走。”
“不管是谁?”王双宝愣了。
“是的。他走后,我也想明白了。我老了,这些年也压不住那把骨头琴了,”胡抱元难免有些唏嘘,“最近几个月的晚上,它总是能发出琴声,而且越来越明显,说明快要出世了。”
“那把琴在哪?”梁小慧问。
“我去埋的时候,楼都快盖完了,”胡抱元想了想,“就是后面那个一单元的顶楼,701的墙壁上。”
“那我们什么时间去取?”王双宝最为着急,因为那个701正好是大姐的新家。
“中午吧,阳气最盛的时候,它也犯不了邪性。”胡抱元扭头看了看挂钟,刚刚九点钟。
“师傅,有什么好看的,”梁小慧也走了过去,“我第一次来就看见这副字了。”
“胡师兄,这字是谁送你的?”袁士妙转过身来问。
“谢宝山。”胡抱元不明就里,“就是十五年前他来的那次,主动要送我的啊。”
“是现场写的吗?”袁士妙追问一句。
“不是,是早就写好的。”胡抱元摇了摇头。
“谢是肯定姓谢,但是这落款可不是谢宝山。”袁士妙缓缓摇头。
“不是谢宝山,那会是谁?”梁小慧最是沉不住气。
“这是金文,不好辨别,”袁士妙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我觉得像是‘仓实’二字。”
“谢仓实?谢宝山早死的儿子?”这下子轮到王双宝和梁小慧一同吃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