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周飞扬愣在那里,如同木头人。
赵水塘看了老婆一眼,他老婆点点头,赵水塘便笑了笑,解释道:“小周xx,没关系咯,房子拆了就拆了吧,工程队明天不来就不来了吧,我们理解咧。”
周飞扬惊得仿佛平地里走着突然摔了一跤,像个傻子似的,迟迟疑疑地问道:“那你们住哪里?”
赵水塘拍拍腿,哈哈大笑起来,等笑够了之后,他得意洋洋地对周飞扬说道:“我儿子都成了广州的大老板,他会不管我和他妈的死活?你放心吧,我儿子肯定会回来给我们盖小洋楼咧。”
说到这里,赵水塘的眼睛里射出星星般的光彩,他憧憬着说道:“到时候,我要修成国外别墅的样子,至少要盖六层,还要请设计师来专门设计,你们不盖最好咧,你们就是盖咧,到时候,我嫌弃它难看,我还要拆了重盖呢。”赵水塘畅想着未来他和儿子盖别墅的情景,眼睛像宝石似的闪闪发光。
原来如此,周飞扬松了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他伸出手擦了擦汗。
赵水塘的堂客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现在安家的板房,对周飞扬忐忑地问道:“小周xx,在我们家新房子盖起来之前,这临时板房能不能不要拆?如果拆了,我和我们家水塘,真的没地方去住了,这板房吧,虽然小,但还暖和,下雨天也淋不着,所以我问一下。”
“当然不会拆,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周飞扬立马表态,看到赵水塘夫妻俩那么好说话,便彻底放了心,心中压着的铅板终于消失。
他站起来,长长地吐口气,想着自己任务完成,可以回去了。
赵水塘站起来送他,对他微笑着信心十足地说道:“你放心,这板房我们住不了多久,现在商祺帮我去问大宝的电话了。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大宝就会给我们打电话,然后,他会带着老婆孩子回村,你们是文化人,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周飞扬笑了笑,补充道:“衣锦还乡。”
“对对,衣锦还乡!”赵水塘腰杆直了,嗓门也大了,人也年轻了,脸上也有了光彩,眼睛如同钻石般闪闪发光,走路似踩在弹簧上面般轻快。
周飞扬都看得有些发傻,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精神的赵水塘!
这个时候,赵商祺跑了进来,大老远就在激动地喊:“叔,叔,找到大宝的电话了!”
赵水塘和他老婆立马迎了出来,高兴得手舞足蹈。
周飞扬也跟着他们走了出去,此时此刻,村里的人听说消息,又三三两两聚集在赵水塘家院子里。
赵家布满碎砖石块的院子,如今比过年还要热闹。
赵商祺把电话号码告诉赵水塘,在赵家的院子里,赵水塘用他的老年手机拨打赵大宝的电话,借着如水的月光,周飞扬看到赵水塘拨打电话的手都在颤抖,他被赵水塘的紧张感染到,周飞扬也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天上的月亮好像也感受到了他们的紧张,跟着在墨玉似的天空微微颤动着。
拨通电话,赵水塘屏住呼吸把手机贴在耳朵边,他贴得那么近,就好像耳朵要与手机融为一体了。
然而,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赵水塘等待的脸上仍然没有笑容,那电话接通的欣喜与激动,原本以为会如同点燃的烛光,照亮赵水塘苍老的脸,但是这情景并没有出现。
周飞扬呆了,赵商祺也呆了。
父子电话相认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赵水塘的脸开始变得如雪般苍白,他拿下手机,仔细地看了看,对周飞扬急急地问道:“电话没通,一直‘嘟嘟’地响,是不是我的手机信息号不好?”
周飞扬立马掏出自己的苹果手机,递给赵水塘,赵商祺则站在一旁,教赵水塘拨打电话。
赵水塘再次颤抖着手拨通了大宝的电话,他再次将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旁边,周飞扬的手机好像要与他的耳朵融为一体。
此时此刻,不但是赵水塘夫妇,周飞扬赵商祺甚至其它村民,都变得特别紧张。大家都不说话了,也不笑了,都静静地等待着电话接通。
然而,仍然是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电话通了,“喂,哪位?”是客气的普通话,压根感受不到赵大宝一点点影子。
赵水塘如同做梦一般,仿佛生怕儿子听不见,大声道:“大宝,我是你爹啊!这么多年,我――”
然而,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嘟嘟”的盲音不停传来。
赵水塘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额头上布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珠,他拿着周飞扬的手机,像个无助的小孩般,对周飞扬问道:“通了,我听不出是不是大宝,太多年没联系咧,但是他挂掉了电话,他作么子(为什么)要挂我电话?”
周飞扬接过手机,自己拨打大宝的电话号码,然后,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大宝一直没有接听电话。
他再拨过去。冰冷的电子女声提示他“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周飞扬有过被马娜拉黑的经验,也就是说――周飞扬对赵商祺说道:“我的号码被拉黑了。”
这个赵大宝,也太奇怪了吧!为什么不肯和他爸通电话?
周飞扬的心中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赵商祺无奈之下,只好拿出自己手机,拨打了赵大宝的电话。
赵水塘仿佛意识到什么,对赵商祺说道:“让他妈和他说话,他妈对他一直很好。”从小到大,他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对大宝非骂即打,所以父子关系一直非常恶劣,如同冰冻三尺。
赵水塘短时间的自省,认为赵大宝在生他的气,所以才不接他电话,他的心如同莲子般,泛出阵阵苦味。
赵商祺看了周飞扬一眼,周飞扬点点头,赵商祺把电话给了水塘他老婆,也就是大宝他妈:“婶子,你拨过去。”
老太太瘦得像根钢丝,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结果都是同样的,当大宝听到他妈的声音,也立马挂断了电话。
如同被人当众掌掴,老太太对着那个手机愣了一下,开始放声大哭,对赵水塘跺着脚骂道:“都怪你,怪你!从小就骂他打他,把他打跑了,他现在不认我们哪,做人还有么子(什么)意思,我要去死!”说着就把手机还给赵商祺,往院子外面冲,不远处有口池塘。
周飞扬立马拉住了赵水塘老婆。在此之前,村里上吊投水吃农药的女人就没断过,马上小康年了,他不能让他的村出这种事!
赵商祺自己拨打电话过去,一会,他对周飞扬苦笑说道:“我的电话也被赵大宝拉黑名单了。”
如同一记闷棍,赵水塘的老婆哭得更大声了,赵水塘黑了脸,重重地叹气,蹲在自家院子的空地上开始抽烟。
村民三三两两地开始散了。盼望的一家团圆画面,最终没有出现。
院子里呈现出死一般的沉寂。
赵商祺对周飞扬商量说道:“我朋友的朋友和赵大宝生意上有来往,我叫他给大宝打电话,问问原因。”
赵水塘夫妇仿佛看到希望,原本如同死灰的心又复燃了,立马点点头。
赵商祺打了一个电话,几分钟过去,他的手机响了,赵商祺接起,赵水塘夫妇齐刷刷地看着赵商祺,赵商祺脸上原本有笑容的,后来笑容凝固,彻底消失。
赵水塘触电般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一步,全身从头抖到脚,他对赵商祺颤抖着嗓音问道:“大宝怎么说?”
赵商祺同情地看了赵水塘一眼,沙声说道:“叔,大宝说,他恨,恨你们,一辈子都不想联系。”
什么?!如同五雷轰顶,赵水塘老婆号啕大哭着晕了过去,赵水塘直接瘫坐在地上,周飞扬和赵商祺手忙脚乱地扶着两个老人去村卫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