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嘲地收拢手指,想,死的明明是我。
刚才观察她表情短短几秒,已经倾尽了莫大的勇气。等到了这时,季寻已经没了脾气。他甚至都想为自己鼓掌,什么叫《当不可一世学会委曲求全》。
安安静静吃过这顿早饭。
他把提前准备好的重重关卡堆到她面前:“这些都是需要改的,你要不要先听?”
“这么多?”南栀不自然地瞥开眼,“我今天……还要去舞团的。”
“今天周六。”季寻冷眼提醒。
“谁说周六就不要上班了!”
静默数秒,南栀气焰渐弱:“你不懂我们社畜的痛。”
“以前周六都不上的。”他眉眼淡淡,“你还是在躲我。”
“我没有!”
否认在南栀口中铁骨铮铮,但她最终没有再提要出门去舞团的事。只是收拾了一圈,再次申请:“那我出去跑个步总行吧?”
她指指挂钟:“七点半了。我每天都要跑步的。”
季寻长腿往前一抻,抵开椅子站起来:“我也去。”
知道季寻作息的人此时都会瞠目结舌。
早上十点之前见不到鬼影的散漫少爷也会有一天,在早晨七点半,理直气壮的说:“凑巧,我也有跑步的习惯。”
南栀眼神幽幽,总觉得他是在看守犯人。而自己,就是那个处心积虑想躲一躲的坏蛋分子。
季寻平时的衣品就很休闲,随时可以起来运动。
等南栀换好运动裤出来,他已经系好鞋带等在门边了。或许是身形清隽,骨骼拔长,他随意站着都有股掩不住的少年气。黑t和工装裤显出了衣架子特有的棱角。往门边上一靠,散漫却惹眼。
听到拖鞋踢踏声,少年偏了下头,随即单手撑墙让自己站直,让出玄关那一小方空间。他先一步去开门。南栀这才发现他的头发确实比先前要长了,即便背对她,脑后那一处刀锋状的疤痕也不见那么明显。
伤疤掩在黑发底下,好像在说,看吧,锋利也会逐渐被柔软包裹。
南栀觉得自己快要忘记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了。
那时候只觉得他像一块捂不热的臭石头,又硬又扎手。至于现在,好歹覆了层青苔,是种别样的柔软。
她迎着晨风扎起长发,故意呛他:“我一会回来还要练基本功呢,你不会也要跟着我一起吧?”
他的脾气裹得好好的,一点不往外冒,反问:“看了收费?”
这是铁了心要黏在她家。
南栀一点赶人的心都不敢有,错就错在之前借1601录音室的是她,老去麻烦别人的也是她。状况逆转,她这时要是赶人显得太不厚道了。
她现在处于自己也搞不清状况时期。
她不知道经过这几天沉淀,季寻到底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记得的话,他现在又是怎么想的。后悔了?还是在坚持?
当然,南栀希望他是忘记的。因为她胆子小,性格偏乖乖女,她不想去抓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天气开始变热,小区的绿树草坪都泛起了棕榈绿的油光。
一大清早,自动浇水器正在工作,所到之处皆是水汽蒙蒙。
南栀习惯了,她沉默不言跑在前面,挑了条绿化最多的8字型小路。另一重脚步声就在她身后几步处,不疾不徐,轻松自在。甚至都听不到他喘气。
看起来过着颠三倒四生活的某人到底年轻,身体素质很在线。
紧贴在身侧的脚步声忽然叫她想起木子的浑话。年轻的弟弟,鲜活的身体。
开小差不到几分钟,她就遭了报应。
身后那人冷不防出声:“这条路跑过了。”
南栀脚下一顿,再去看四周风景,确实是数十分钟前刚经过的路。这是条8字型的花园跑道,这个8从小区这头横跨到那头,中间有条交叉路会延伸到纵向的小路上去。正常绕完一个8字都会选择去另一条纵向小路,但他提醒时,南栀已经又回到8字路上了。
南栀闷头往前:“我就喜欢不停地跑这条路。”
“哦。”
季寻默默咬回后半句话。他没拆穿,有时候倚在楼上抽烟,是能看到花园小径的。他其实对她的惯常路线很熟。
刚才她应该是出神在想什么,耳后一片红晕。
想什么会脸红这事太好猜了。
季寻想起背她的时候,她大概不知道自己身材有多好,就算只扶着他的肩保持安全距离,他还是能感觉到某个瞬间,挺翘的两团覆在自己背上。
还有看她跳舞,每一处线条都是紧致与饱满。
以及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腰窝,细得不堪一握,忍着那股劲儿才收得回手。这些时刻,他都曾脸红过。只是他会用这样那样的借口搪塞过去。
天热、花粉过敏、气闷……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早起坏心思了。
思及至此,他无声扬了下唇角。
也不是什么油盐不进的姐姐。
他们第二次路过8字路的交错点时,南栀这次选择了还没途径的纵向小径。一路跑到小区正门,南栀缓下脚步,原地蹦了几下:“你喝不喝水?”
“你要?”他反问。
“我不,我还有一圈跑完才喝。”南栀朝门外便利店示意,“你渴了可以先去买。”
“我也――”
季寻的不字没出口,女人目光若有似无飘过他的唇角:“想喝就喝,我又不跑。”
不是只顾闷头跑步么,不是不搭理他么。
连他嘴唇干了都知道。
少年得意地扬起眉梢,“那你等我。”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并不是因为跑久了才口干舌燥。
他那点小心思……是血气方刚的男生藏着捏着的。
来回不到两分钟,季寻就买了水回来了。
手里两瓶矿泉水,一瓶是冰的,另一瓶常温。他习惯性把常温那瓶递过去:“这个温度的,可以吧?”
出门前已经在家凉好柠檬水了,但他这么递过来,南栀也没推辞,仰头喝了几口。晨跑这么久,全身都是粘腻燥热的,常温的水入喉也该带着凉气。
可递给她的那瓶似乎被某人滚烫的手心给煨暖了,几口下去只觉得汗也压不下去,一个劲地往外冒。南栀羡慕地看着他那瓶,瓶身浮着一层冰雾。
她拐着弯提醒:“其实我平时也会喝冰的。”
“你那个――”他表情有些古怪,一边把玩瓶盖一边把目光转向别处:“我听说喝多了冰的,那个肚子疼。”
倘若坦荡荡的氛围有一个人开始心怀鬼胎,那另一个人很快就会受到影响。此时的南栀就是如此,她也移开目光,干巴巴地说:“哦……我还行。”
既然喝了水就不跑了,慢跑改为慢走。
两人慢悠悠往回走,晨风温柔地吹干薄汗。有人忽然开口:“周……%#管你么。”
南栀一时搞不清是他故意把名字说的太模糊,还是说的太轻,话被风吹散了。她几乎没听见前三个字是什么,发挥联想,约莫猜到是在说周远朝。
“不怎么管。”她心平气和,“我们没事也不会谈论这种话题,好吧。”
少年却觉得这是什么滔天大罪般冷嗤道:“作男朋友都不关心,还好分手了。”
南栀:“……”
我怎么觉得你幸灾乐祸呢。
她没点破,但还是说:“那你可记住今天的话,未来好好待你的小女朋友。”
“我不找。”
他说着忽然靠过来。刚喝过冰水,嘴唇是润的,连说话的气息都带上了黏潮水汽。微凉落在她耳边:“我喜欢大的。”
“……”
他就是这样敢说敢做的风格。
南栀强压住骤然砰乱的心跳声,把这句话听出了好几层意思。一层比一层让人凌乱。带不带颜色的她都想过了,最后强装镇定:“哦。”
就因为这人的突然进攻,回家后她又自闭了。
两人同处一室,她却摆出姐姐的姿态做自己的事。
他时不时来问她把曲子改成什么样,选一版还是二版。她就公式化地听几遍,再回答:一/二。
到后来南栀看出点端倪来,用他曾经的话呛过去:“你不是说不和没有审美的人做朋友么。干嘛不自己决定。”
他一样口舌利索:“你是甲方。”
两人在过去的相处模式中颠倒过来。
进变为退,退转为攻。
只不过攻守之间,掺杂了些从前没有的微妙情绪。
这么耗了一天。
晚点的时候有人来敲门。两人都以为是点的外卖,门一响,季寻率先起身。让外人以为家里有个男丁也不错,南栀并没阻拦。
他刚拉开一条缝,声音就先于人影钻进了门缝。
“哎我今天好累啊。我需要一个爱的抱抱么么哒――”
人影跟着一起钻了进来,张开双臂就要扑上来,季寻眼疾手快闪开。长手长脚的男生缩在玄关一角,表情略有嫌弃:“你谁。”
这副表情终于让南栀回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目光凌厉,满脸不耐。不过此时当务之急是……
木子扯下口罩,一脸无语:“我去,你怎么在这。”
她用目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男生的衣着,看他穿戴整齐才稍微安下心来。视线拐到南栀身上,只剩下不怀好意:“咦,栀啊――”
木子抢在所有人之前开口:“我来的不是时候,要不然我就先走?”
她知道南栀必然不会放她走,事实结果也是如此。
南栀已经紧张兮兮一天了,急需有个人出现中和下屋内的奇妙气氛。
她眼巴巴地望着木子:“你早说要来,我去接你。”
“我就是顺路经过,突然不想回家就来了。”木子无视了给她开门的男生,气愤填膺地说:“那件事想来想去还是气,你说我怎么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撬――”因着有外人在场,她突然刹车,在嘴边囫囵了一下:“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