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在这片空旷的人造雪松林里仿佛带上了混音,低低传了过来:“我去叫他们开灯。”
他好像不需要光线照明,完全凭自己的感官在雪道上速降。
身影越滑越快,几乎和灰白的雪幕融为一体。
南栀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叫住他。
她可能真的需要借这几分钟独处的时间,来理一理自己的情绪。
许久之后,头顶大灯啪嗒啪嗒接二连三打开。
南栀缓缓吐出一口气。
似乎每一次都是借着黑暗,他才会露出危险性。待到光线大亮,暧昧气氛也就破了。果然,再见到季寻朝她的方向过来时,他眉眼间留下的只有清明。
“还玩么。”他问。
比起继续玩,南栀更在意另一个问题:“你刚是怎么和工作人员说的?”
少年一张嘴,又是浑话:“姐姐,你这么怕别人知道我们在厮混?”
“没怕。”南栀嘴快反驳,随即意识到自己陷入另一重陷阱,立马补充:“也没厮混。”
有人不轻不重笑了一声,眼尾懒洋洋往下垂,一副重欲过后的餍足模样。
南栀忽然就觉得嗓子眼痒痒的,万蚁噬心。
她偷偷瞥开眼,目光飘忽地落在某棵雪松上。然后听他不紧不慢地在耳边解释:“没说什么,就说我在儿童区,没听见他声音。”
八万多平的室内滑雪场,儿童区占据角落一隅。
工作人员找人的时候自然忽略了儿童区域,也没往那块儿去。说没听到对方的声音很在理。当时他那么说的时候,工作人员确实没觉得奇怪,只是哈哈干笑几声:“原来季先生在那边,我说怎么不见人。还以为你们走了。”
“没办法。”季寻大言不惭,“童心未泯。”
季寻这样野生生的长相其实很容易骗人。
他耐心欠佳,随时一副要上天入地的样子。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样的人是不屑于编造谎言的。起初南栀也这么觉得,所以她信工作人员不会多想。
不了解他的人看他,就是一株浑身是刺的荆棘。
在滑雪场的后半段时间,没再发生什么出格的事。
玩累了,两人都不想吃饭,就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两个三明治。一人一个叼着,在十六楼灌满风的长廊上互道晚安。
只不过南栀的晚安是两个字,他的晚安还多了个后缀。
“晚安,别躲我了。”
南栀回到家,很快接到木子的电话。
木子在电话里很兴奋:“你看这几天热搜没?”
“没啊。怎么了?”
“荀奇然爆了!”木子发出快乐的声音,“是爆炸的爆!那些磕他耽剧cp的粉丝问候了他全家上下,人设都塌完了。我现在想啊,还好我们分的快,要不然房子塌在我手里,我也免不了一堆骂。”
木子说的时候,南栀开了公放。
这样便能边听木子闲扯,边去看热搜。
果然荀奇然现在的舆论跌到了谷底,粉丝反噬倒是无足轻重的一回事。毕竟对某些明星来说,绯闻好或坏都是在制造流量。
最重要的是被抓包的地方在片场,职业素养可见一斑。
赶上最近正在整治娱乐圈不正风向,这一头就撞在了风口浪尖上。
南栀一目十行扫完热搜。
木子在电话那头说:“这么小一件事就能把他未来前途压垮,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公司压根没打算公关,放弃他了。说起来真的谢谢你家季弟弟。”
“不是我家。”南栀下意识反驳。
“跟我你嘴硬什么。”木子笑,“我现在收回对季弟弟的成见,这是个颜正身体棒、非常靠谱的弟弟,友情建议长期发展。”
南栀听了直接假笑:“我跟你友情多少年啊?这么多年感情,人家帮你办件事你就完全倒戈了,这可不像你。”
“不是,这件事我主要回去认真想了想。”木子恢复正经,“要真是什么骚浪贱的渣男弟弟,犯不着花那么大精力才发展到说一句暧昧话。话说回来,他帮忙办了这件事,没找你开什么条件吧?”
包……养他算吗。
南栀沉吟许久,摇头:“没有。”
木子嘿嘿一笑:“那不就得了。人家不图啥,就图个栀栀姐姐的喜欢。”
南栀感觉到一阵诡异的酥麻感,从脚尖麻到了头皮。
她蜷了下脚趾,又揉揉脑袋:“你给我正常点。”
“我哪儿不正常了?怎么啊,不会是刚和弟弟约会完,现在我提他什么你都春心荡漾吧?”
南栀不说话,木子就继续:“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其实木逾那小子也挺喜欢你的。之前是仗着你有周远朝不敢说,这段时间够殷勤的吧?但你对他有感觉不?哪怕蚊子肉大小的那么一丁点儿,有吗?”
“没有。”南栀很诚实。
“所以啊,弟弟和弟弟也是不一样的。”木子叹了口气,“喜欢就上吧,栀。勇敢一点。”
***
隔天早上。
南栀出门跑步的时间是七点一刻,她一打开门,发现门口多了一束栀子花。花瓣洁白无垢,被油亮的绿叶包裹着,很是可爱。花束就摆在地垫上,白色花蕊一周还点缀了粉蔷薇。很嫩的色调,宛如说不清的少女心思。
她条件反射去看1601的大门。门安安静静闭着,在她凝视的这数十秒里并没有任何动静。
低头找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在花束中间寻到一张小卡片。
上面的确写着南栀小姐收。
这家花店的名字看起来很眼熟,但南栀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她先回家找了个玻璃瓶把花插进去,又喷了点水养在玄关口。这才继续出门跑步。
半小时后回到家,对门已经有了动静,门口地垫旁多了个垃圾袋。
南栀决定勇敢地去敲敲门。
和以前装聋作哑不一样,现在她只要一敲,门就会开,还附赠一张怎么看都帅得有点渣的脸。南栀盯着他头顶一簇特立独行、翘在外边的头发看了许久,忍住摸一摸的冲动:“起了啊?”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让开半边,“进来?”
“不了,我马上要去舞团。”南栀说,“我看到花了。”
“……”
“那个小栀子挺饱满的,底下还有花苞,应该能开很长时间。”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飞扬,就是很普通、跟花骨朵似的,含了一点点开心:“反正,看到了。谢谢。”
少年古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栀子。”
“就早上放在我家――”南栀忽然醒悟,“不是你送的?”
“姐姐,都2021年了。”他睡眼惺忪地扬了下眉,“谁他妈追人还送――”
花。
话没说完,他自个儿骂了一句:“操。”
“文明点。”南栀提醒。
脾气毛躁的少年用一副“你在外面到底还招惹了多少臭男人”的不爽神色看着她,半晌啧了一声:“花呢。”
南栀乖乖认罪:“在家,插花瓶里了。”
他这次是真的不爽了,拧着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往家里带。”
他摔上门,径直往她家方向走。
“万一有毒,万一是诈骗,万一……”他说不下去了,目光凉凉扫过她的面颊:“能不能多点警惕性。”
南栀第一次听他碎碎念,可爱到不行。
她就任由对方念着,一点脾气没有。
到了这时,季寻完全显露出真性情来。单手把花从瓶子里拎出来,每个头发丝都在明说:不开心,老子很烦。
他随手扯了个垃圾袋,一脸嫌弃地把花扔进去,再扎紧,丢到门外。
一套动作做完,他才冷冷淡淡哼气:“谁他妈送的,真老土。”
南栀靠在墙边,眼睁睁看着他丢了一大捧花。
但她一点没觉得生气,也没觉得这人是在多管闲事。反正看对眼了不就是王八绿豆么,她就好整以暇旁观,反倒觉得有趣。
她眼里的刺头少年倏地又皱眉了。
似乎是意识到刚才女人过来的时候是压着高兴的,也许她是真的喜欢这套土得掉渣的追人方法,随即生硬扭转,凶巴巴地说:“早说喜欢花,我又不是没钱给你订一车。”
南栀破天荒地接了他的话茬,双手环胸看着他,问:“以什么身份?”
“……”
他憋了半天,咬牙吐出三个字:“追、求、者。”
南栀噗嗤一下笑了,温柔荡漾到了眉梢。
从没见过她这样热情的样子,季寻一下变得不知所措,动作僵硬了两拍,皱眉:“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南栀收起笑,“单纯心情好。”
季寻:“……”
操了。被野男人追心情这么好的吗。
接下来数天,每天都有一束不记名鲜花送到家门口。
直到某天回家,南栀在走廊上看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周远朝回来了。他依旧穿着西裤衬衫,一贯得体优雅。他站在走廊尽头,眉眼柔和地望过来。或许是夕照太刺目,南栀眯了下眼,忽然就想到之前是在哪儿见过那家花店的名字。很久之前,周远朝送她的玫瑰均是出自那家。
她站在电梯口没动,片刻后,周远朝朝她走过来。
“阿栀,你回来了。”
周远朝抬了下手,似乎要去触碰她的头发。
南栀不说话,偏头躲开,对着他的表情很是生涩。
周远朝伸在半空中的手势微顿,随即自然收回,仿佛不在乎她的冷淡,只是温声说:“我想回来和你解释下之前的事。”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南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