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落日,已经快要坠入地平线,天空中的那片绚丽晚霞即将回归了原本的颜色。整个过程就仿佛人生一样,生下来时是不染尘埃的白色,随着年龄增长,画布被染上各种色彩,等到最后回归虚无,它又变回了最初的颜色。
眺望着夕阳落下的远方,戚映欢把整个金陵的轮廓收入眼底。城中各个地方已经冉起了炊烟,整座皇都沾染了烟火的气息,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戚映欢能想象出街上的景象,货郎收了摊子急匆匆赶回家,掌柜的拨着算盘统计着一天的盈余,妇人们一边往灶里添着柴,一边等待着当家的回归。
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姝贵妃喜欢远眺的原因。
“或许贵妃娘娘想看的不是日落……”而是自由和平凡。
什么贵妃?
平安年幼,宫人们自然不敢在他面前讲那些前朝旧事,太子妃也不可能对他提起,所以平安只知道这是前朝昌宁帝建造的阁楼,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正当平安准备问戚映欢时,他听到‘咚――’一声巨响。
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戚映欢和平安心中一惊,同时向声音的发源处望去:“谁在那里?”
不会是追兵吧?不是说这里闹鬼没人会上来吗?
只见阁楼发一处阴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年长的老嬷嬷,对方穿着不知道是哪个宫殿的宫装,她头发花白,脊背佝偻,至少有六十了。
似乎,不是追兵。戚映欢和平安松了口气。
两人发现,在老嬷嬷前方的地面上,碎了一个酒壶,壶中的酒水散了一地,酒水沾湿了一叠黄纸。
那些黄纸似乎是祭祀用的纸钱。
戚映欢为什么会分辨出?那是因为她还看到了老嬷嬷手里拿着的香案和蜡烛。除了祭祀,别无他想。
为何要到珍宝阁来进行祭祀?戚映欢感到诧异。
莫非,这位老嬷嬷就是珍宝阁闹鬼的源头?
还来不及思考,戚映欢看到那个老嬷嬷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她布满了皱纹的脸上,淌着了泪。
她看戚映欢眼神里一半是错愕,一半是怀念。
在戚映欢不解的目光中,老嬷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她撕心裂肺地喊着:“贵妃娘娘!”
毫无预兆的举动,让戚映欢和平安都傻了眼。
平安心道:什么贵妃年娘娘?眼前的老嬷嬷不会老眼昏花了吧?他皇爷爷只有皇后和妃子,并没有封过什么贵妃。
戚映欢脸上浮现了一抹疑色,不会是她想的那个贵妃娘娘吧?
如果以老嬷嬷的年纪推断,她十有八丨九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宫女。所以……老嬷嬷是当初在姝贵妃身边服侍过的人吗?今日特意来珍宝阁,是为了祭祀姝贵妃?可惜戚映欢不知道那位姝贵妃的忌日是什么时候,不然就能更为精确的做出推测。
西边的落日已经坠入地平线,徒留夕阳的余韵。
老嬷嬷看着眼前熟悉又带着陌生的人,好似岁月回到了四十年前,记忆中的那个人仿佛穿过了时间线,重新回到她的面前。
老嬷嬷激动地朝戚映欢磕了个头道“:“娘娘是来接老奴的吗?老奴、老奴一直等着这一天啊。三十多年前,老奴就该随您去了!”
“……”戚映欢。
如果戚映欢之前的推测没有出问题的话,老嬷嬷岂不是把她当做了贵妃的鬼魂?所以老嬷嬷以为她是来接她入地府的吗?
戚映欢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看上去就那么像勾魂的使者?
“这位嬷嬷,你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平安犹疑地问道。
老嬷嬷这时才注意到平安的存在,她收敛了哽咽的哭腔:“你是谁?是娘娘的孩子吗?但是我记得当初娘娘膝下只有一位公主。”
“……”
戚映欢确认了,这位老嬷嬷的眼神不太好。把她认作的姝贵妃就算了,好歹是有血缘关系的血亲,有些相似也是可能的。但她是怎么把平安认作她儿子?她能生的出这么大的儿子吗?
等等……姝贵妃膝下有一位公主?她怎么从来不知道。
算了,这些都不是重点,不能再让老嬷嬷错认下去。平安不知道姝贵妃的事,她还可以敷衍过去,要是被有心人知道,恐怕会产生不妙的联想。
不能让顾家的身份暴露。
戚映欢当机立断,她上前一步抓住老嬷嬷满是皱褶的手,把她扶了起来:“嬷嬷,我有体温的,我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人。嬷嬷,今年是元和二十三年,我身边这位是大齐的皇子殿下,而我姓戚,夫家姓谢,我娘……姓顾。”
最后一句话,戚映欢几乎是贴着老嬷嬷耳边说的,她说得很小声,为的就是不让平安听到。
闻言,老嬷嬷浑身一颤,她用略带浑浊的眼神看向戚映欢。
人虽然老了,眼神也不好了,但她的脑子还没退化到什么都不懂,她马上明白了戚映欢的意思。
“谢夫人?”感受着手心的温度,老嬷嬷浑浊的双眼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她看向平安的方向,马上跪了下来:“皇子殿下恕罪,是老奴人老眼花,认错了人,如有惊扰到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看着老嬷嬷眼中的诚惶诚恐,平安于心不忍,他虽聪慧,但本质上还是个纯良的孩子。
他抬了抬手,把老嬷嬷托了起来:“嬷嬷不必如此,事情没有这么严重。”
见平安说的一脸认真,老嬷嬷松了一口气。
老嬷嬷起身后,平安问她:“嬷嬷刚刚究竟把戚姐姐当做了何人?我记得本朝似乎没有封过贵妃。”
戚映欢和老嬷嬷心中同时咯噔了一下。
“殿、殿下。”老嬷嬷道:“老奴刚刚喊的不是贵妃娘娘,而是桂妃娘娘,桂花的桂!”
戚映欢瞪大了眼睛,差点就要对老嬷嬷喊一声‘六六六’。不愧是混迹在宫廷多年的嬷嬷,这都能让她想出来!
“有这个封号吗?”平安疑惑。
戚映欢马上轻咳了一声,她指了指昏暗的天色:“咳……平安,天已经黑了,你该回宫了,你再不回去,找你的那群太监和宫女就要挨板子了。”
被戚映欢一提醒,平安才反应了过来。
他转而问戚映欢:“那戚姐姐呢?”
“我也该出宫了。”戚映欢看向老嬷嬷:“就让这位嬷嬷送我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