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王瑾晨转过头呆呆的望着婢子,我倒是不觉得她难以亲近,是个令我羡慕的洒脱女子。
郎君这话,莫不是送三姑娘出嫁时萧家的七娘寻您一道说话了?
王瑾晨点头应答,嗯。
天啊,他家的嫡姑娘莫不是看上郎君您了吧?婢子抬手捂住嘴巴作惊讶之状。
王瑾晨伸出手在婢子鼻头上轻轻刮了一下,你这小脑瓜成天都想些什么呢,她的父兄皆是朝廷重臣,且又是宰相的外孙,怕是连大伯父的嫡长子也未必能被看上吧。
会稽的使君不是说常科选才除却文采,便就是相貌排在第二了,以郎君的才貌若是应进士科定然能中第,以两榜进士之身的功名难道还不够么?
一阵冷风刮来使得王瑾晨握着口鼻打了个喷嚏,婢子便皱眉爬上木榻将窗户的撑杆放下,瞧瞧,小奴都说了这夜里忒凉。
王瑾晨将鹤氅裹紧,你以为常科走的是大道么?那是千万人挤的独木桥,乘扁舟而济者,其身也安;粹大道而动者,其业也美,世间之道能安身者并非只有那难挤的独木桥。
婢子扭过头,那郎君真的就一辈子都留在家中了么?看了这么多书不做官,岂不是可惜了?
留在家中王瑾晨低下头陷入沉思。
一个月后,在家庙举行了冬至祭祀后王瑾晨便尊父命携礼至沂州拜访。
王家虽在政坛上落寞,但是文学地位仍旧是首屈一指的大族,而且姑娘你看姑爷相貌堂堂,若是得了贵人推荐必能中第的。
抱手炉的女子侧头瞪了婢子一眼,什么姑爷?若再给我听见便将你的舌头割了。
婢子吓得连连后撤了几步,小奴不敢了。
王瑾晨带着一箱厚礼登门,出门迎接的是未登仕途的次子,也是萧六娘的同胞兄长,萧二郎抬手重重拍着妻弟的肩膀乐呵道:被我言中了吧,今后咱们是亲上加亲,小舅子加妹夫,哈哈哈。
王瑾晨暗暗皱眉将萧二郎的手挪开,作揖道:奉家父之命前来拜访。
萧二郎点点头,入内上座吧,家父回了长安,长兄则去了陪都洛阳,家里就只剩我与六娘了。
王瑾晨听后眨了眨眼问道:七姑娘呢?
七娘啊,她随父亲去了长安,许是去见世家子弟了或是公卿了吧。萧二郎一直碎碎念,六娘与你定了婚约,父亲便也开始张罗七娘的婚事了。
王瑾晨突然征住,停步问道:那...萧公可有钟意之人?
萧二郎点点头,当然有了,还记得三年前平定了徐敬业之乱的宗室么?吴国公李孝逸之子,还有陇西李氏,不过现在应该与去年刚中两榜进士的吴国公嫡次子定亲了吧。
第6章 一碗茶
数日前长安亲仁坊
萧安介与李孝逸同朝为官,所以这门婚事在萧婉吟及笄时便开始了筹划,只因长幼有序,萧安介这才急着先替六姑娘寻了一门自认为满意的姻亲,萧婉吟的婚事,六礼中从定婚到下聘,仅只用了几天的功夫。
望着满屋子厚重的聘礼,萧婉吟却高兴不起来,萧安介拿着账目清点了聘礼之后将其如数记下,吴国公素有声望,自平定徐敬业后又得皇太后殿下亲近,幼子才貌双全,才不过弱冠之年便得中两榜进士,将来定是个公辅之才,七娘嫁过去也可得诰命。
萧婉吟不言语,只是出神的盯着红匣子一动不动。
阿郎,七姑娘。看守宅门的家僮步入中堂躬身叉手道。
何事?
御史中丞李昭德次子李元符登门拜访。
萧安介神色微变,低头瞧着桌上那堆起的一沓帖子,其中最上面的署名为陇西李氏,纸张被捻得有些破损与褶痕。
李元符与萧婉吟少年相识,也是同辈中关系较近的,若非早与吴国公有约,萧安介本意是将七娘嫁与他为妻的。
萧安介似有些为难,怎么这个时候来拜访?
李公子说是来找七姑娘的。
萧婉吟听后开口:阿耶,就让女儿来应付吧。
萧安介回头瞧了一眼萧婉吟,请李公子进来。
喏。
年轻人由奴仆扶下车,毡履踩着城中过道上沙堤,从下人手中接过檀木匣子,提着一盒冬至的新茶进入萧宅。
李公子这边请。
进入中堂李元符将手中的匣子放下,这是蜀中今年冬日的新茶,我得了一些特意拿来给七娘,李元符左右瞧了瞧问道:萧伯父呢?
阿耶在书斋,李公子可是要寻我阿耶?
不,李元符否定道,我是来找七娘你的,神都有消息传来,圣人要在明年开科取仕,我准备应明年的进士科,不靠门萌入仕与学馆的考试,我会凭自己参加贡举,等我中第...
父亲已经应了吴国公的提亲。萧婉吟侧头看向那一桌子的礼盒,同时也在示意李元符。
吴国公?李元符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旋即焦急的走上前提醒道:他以宗室获宠,名望之重,朝官无不讨好奉承,然当今殿下多疑,必不会长久,萧
谁与你说的这些?萧婉吟抬起头。
李元符僵凝住,意识到说漏嘴便低下头,你知道的,我父在御史台。
沂州
贤弟这是怎么了?萧二回首,见王瑾晨僵在原地不动便抬手在她眼前挥舞了一阵。
王瑾晨醒过神来,眨眼问道:这门亲事是萧公提的么?
萧二摇头,是吴国公亲自登门的,早在七娘及笄之前便有意了,只是碍于长幼有序便未曾答应,这不正好六娘与你先定了婚嘛。
以朝中现在的局势...王瑾晨低下头,自顾自的喃喃道:与受宠的宗室结亲才是最不妥当的。
什么?萧二见她自言自语。
王瑾晨轻轻摇头,没事。
贤弟先在中堂喝杯茶,我去里屋叫人过来。
好。
萧二提步走进萧宅的内院,在萧若兰的闺阁寻了一周都不见人影便问道婢女,六娘呢?
回郎君,六姑娘适才去了琴楼上,这会儿应该在书斋。
萧二扭头吩咐道:一刻钟后将王家四公子请到书斋去。
喏。
萧二在书斋寻到妹妹,满是着急道:你这都与王贤弟定下了亲事,往后那些与友人的书信往来就断了吧,婚约之内与不相干之人私会若被官府知晓可是要听坐的。
萧六娘将一张信笺揉搓成纸团扔进了炭盆里,什么婚约?我连个拒绝的权力都没有,是父亲大人他自己一厢情愿还非要强买强卖,我就是不嫁又能将我如何?
萧二郎走到妹妹身侧缓缓坐下,盯着她语重心长的劝道:瑾晨才貌双全,出身世家,又极为懂礼,不娇不纵,日后定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
你们将他说得这般好,怎么不让七娘嫁过去呢?凭什么她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而我就只能听从父亲的所有安排,四姊与五姊嫁的皆是公卿与宰相之子,我呢?
她的婚事也是大人一手安排,萧二再次劝道:你不相信大人的眼光总可以相信阿兄我吧,阿兄是不会害你的,这个人将来必...
萧六娘不耐烦的打断哥哥,别跟我扯什么将来将来,那百年江山还会易主呢,未知之事你们又作何担保?
咚咚!家僮走到门口轻轻敲门道:郎君、六姑娘,王家四公子过来了。
他来做什么?
萧二起身,是我叫他过来的,我知道六娘对他有偏见,趁此机会你便与他好好聊聊吧,或许能够改变你现在的看法。随后又拍了拍手掌,将茶桌抬来,请王公子进来。
王公子这边请。家僮领着王瑾晨至书斋轻推开门弓腰示意道:我家郎君有请。
萧二郎从屋内走出笑眯眯道:我家六娘就在里头,你进去吧...
啊?王瑾晨睁着呆愣的眸子。
这不,我知道你不敢单独见,特地约你到此处。萧二郎笑道。
王瑾晨只是尊听父亲的意思过来探望,并没有想要与萧六娘见面的打算,还是算了吧,今日时候也不早了,趁着城门还未关...
哎,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未来娘子都不敢见么?未出阁的小娘子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我...
萧二郎绕到王瑾晨背后将其推进书斋内室,人你是见过的,上回还送了画扇呢。
见兄长将人推搡着入内,萧六娘跪坐在席子上侧抬头,打量了许久才捋着襦裙起身,走上前福身道:见过王公子。
王瑾晨只好躬身回礼,萧姑娘。
那为兄我就先撤下了,你们两个好好聊,日后都是一家人,不要有什么顾及,萧二郎对王瑾晨的为人极为放心,作为萧家儿郎反而走到妹妹身侧道起了嘱咐,瑾晨是个实诚人,你可莫要欺他。
萧六娘回看着哥哥,再不济他也是个大男人,难不成还会为奴家一个小女子所欺?
萧家的姑娘一向强势,尤其是两个幼妹一个比一个厉害,萧二郎只得转身轻轻拍了拍王瑾晨的肩膀,我家六娘性子直,劳贤弟多多担待。
王瑾晨合起窄袖内的双手微微点头,萧六娘再次抬头打量了王瑾晨一番,心中一阵嘀咕,眼前人虽不及武将高大,但近距离看到的样貌倒是极合她心意,王公子请坐吧。
多谢姑娘。
坐下后萧六娘亲自沏了一壶茶,将茶饼烘烤后敲碎,一边动手一边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家对此门婚事一定是求之不得,且此次又是我家大人亲自登门提的亲,我父会好好栽培于你,待日大礼过后,想你们家在泰兴一支上也会因此受到重视的,自古世家都将联姻看得极为重要,兰陵萧氏两房,出过无数将相乃至两朝帝王,至如今朝堂之上遍布公卿,长兄靠门萌入仕,亦得国朝新贵重用与圣人器重。
茶汤冒着热气,煎熟的茶顿时香气四溢,琅琊王氏也是数百年的名门望族,又为书圣之后,儒学大家,因此我父才会同意这门婚事。
王瑾晨跪坐着抬起头,心中迟疑了许久,但又不好意思直言说道这门婚事都是萧安介一厢情愿的强买强卖,但话又说回来,倘若自己不是女儿身,恐怕父亲真的会求之不得吧。
女子待嫁从父,出嫁从夫,妇人出嫁后便以夫家为大宗,本家为小宗,终一生之命多系于夫家,我不管你父祖是否嫡出或为长房,既父亲看中你便自有其道理,不过虽然婚书已递,但是你若参加常科没有中第的话那么我也是不会认账的。
萧六娘的话本也没什么错,妇人之命多依托男子,荣则荣,败则亡,只不过王瑾晨有自己的苦衷与无奈,萧姑娘...在下...并不想参加常科考试,也没有入仕的打算,在下...
你说什么?萧六娘将原本煎好要递给她的茶重新放回风炉上,沉着不悦的脸问道:你可知道这湖州顾渚紫笋与顾渚山金沙泉水相配的茶价值几何?父亲平日只用来招待贵客,受与不受,你可想仔细了。
功名加身犹如枷锁,瑾晨没有必入的理由但有不为的原因,故瑾晨...王瑾晨跪坐着站起,微微躬身道:不愿。
王瑾晨又走到风炉前,弯腰将火上灼烤的饼茶小心翼翼的挪开,因时间过久,使得茶饼原本烤好的赤色渐渐发黑,姑娘的心不可二用,否则岂不可惜了这百钱一两的茶?
萧六娘伸出手将茶饼夹起扔入风炉中的炭火焚毁,深皱起眉头冷冷道:既是无用之物还取出来留之作何?
王瑾晨低头看着逐渐然绕的茶饼,拱手道:时候不早了,瑾晨也该回会稽向父亲大人复命,今日登门多有叨扰。
萧六娘看着王家四郎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越发恼怒,拍桌而起怒唤道:王瑾晨!
你可担得起兰陵萧氏女婿之名?
王瑾晨放下提起的步子站定盯着门口正色道:两姓联姻,讲的是你情我愿,连理之事岂可用一个担字,敢问姑娘嫁的是夫,还是颜面?
难道不是应该的?若非迫不得已,天下妇人谁愿嫁一个不思进取之人?我三岁能诗七岁能文,却终究抵不过一个嫡出。
王瑾晨回过头,难道天下之道,唯入仕才是正道么?
长安
自高宗驾崩于东都太初宫,武后将东都洛阳之名改为神都,国朝政治中心便逐渐偏向神都,不愿搬迁的贵族依旧留于长安不肯离去,改元之后酷吏之事时有发生,从长安被迫搬离至洛阳的贵族便也渐渐多了起来。
咕噜咕噜车轮压着长安城铺满细沙的过道,细沙下面是相混夯实的泥土与沙子。
婢女盯着长安城的亭台楼阁,城门口那些拖着行李的车马只出不进,看尽繁华后婢女长叹了一声将车帘放下,今后姑娘也要随阿郎搬去神都么?
圣人与皇太后殿下都在神都,议政也在太初宫,长安...萧婉吟摇头,只怕要不了几年就要正式迁都了。
李将军立了这么大的功最后却...还害得姑娘的婚事就此没了,现在人人都在议论皇太后殿下临朝是要...婢女压低声音,是要篡夺李唐江山,小奴不明白,圣人可是太后的亲子,便是不掌权,凭天子生母之身也是能够安享晚年的,又何苦受这些闲言碎语操国家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