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钰,”他宽和地问,“你是因为喜欢我才想做,还是因为觉得我是个还不错的上床对象?”
他觉得她情绪散发着焦躁、忧虑的气味。
她外表看起来却一点都不焦虑。
他只能凭借偏光镜折射出的多层光定睛细看,最终在那之间,看到一个非常脆弱寂默的人,伏背得快要倒下,只要他手指颤抖一厘米,其他红、绿、蓝折射出的面汇集人像,就是亢奋的、自信的、平静的依次出现,而最初那勾头低垂的身影重迭着多个影子打在其他面上。已经开始给其他面的人像搭上错影。
她这样多久了?
他得拉回来,再来回来一点,才可以问,“回答我。”
“我······不知道。”她说话,既不苦涩,又不为自己尴尬,又不是胆大,就是空空的茫然。她只用自己的第一感觉作为表达。但那茫然又不是投向他的,就是像空空地看着他。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她好像在这,她又好像将要离去,就像梦里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又莫名其妙走掉的故人。
他的手不自觉合了合握成拳,要把什么捏碎一般。语气才可以吐得耐心又平静,“那我不会答应你。因为我并不想要一个分不清xing······私生活是为何的爱人。”他说完又补了一句,“可是那只是我对我爱人的要求······我们是朋友,朋友没资格主动质问你的私生活。”
她垂头,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边途,”忽然抬头看向他,“你会摸其他女生的头吗?”
“我不会。”他说完一愣,还要辅以解释自己不懂为什么,为什么很自然地那么做了。他要用逻辑思维解释出一个完整的三段论,就看到游鸿钰在踊跃着感奋。他下意识去压住她的手掌,让她别动。
她有些忧伤地垂头,“哦。”
她的这种不开心令他感到诡异地愧疚,这种愧疚感不断在心中摩擦唱片表面一样不停出来噪音,心脏是唱片涂料,旋转着接受唱针的刺问,这种强烈不适使得他慌乱,他本可以冷漠的,但是她真的很乖的什么话都不说,甚至没有瘪嘴生气或者朝他冷笑,这让他有种一拳快要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选择先不去看游鸿钰,目光在四周搜寻,是否有几只氢气球给她,然而眼睛里一无所获,打气球的亭子旁边是游乐园隔几步就会有的爆米花桶配色的游乐项目售票小岗亭,外边摆一台硕大的糖果机。
他手忙脚乱地取出自己的钱包,投进圆形银币后才发现货币不通用,银币在里边小隧道打转,从下方出币口滚出来。安静了两秒,他脑子也空白了两秒,这时候糖果机的头部在嘟嘟晃啷,他侧耳,曲手犹豫着,到玻璃上敲了敲。
“轰隆隆——”所有双面彩球从出口出来,铺了一地面。
游钰鸿等他,而最终让她回头的,是突然朝自己像水一样滚过来淹没鞋子的四个拳头那么大的琉光粉蓝金橙的塑料球,她蹲下来的同时边途也蹲下来,他们都向那些甜美配色的塑料球伸去。
打开以后发现是上好佳的水果硬糖,和一个塑料玩具,其他地方塞满塑料包装纸,真不环保,哦,这时候还没人说低碳环保吧,他拨开塑料唰唰的塑料糖纸。
那东西很甜,才他想起,他已经快遗忘甜的东西是什么味道了。
他想去看游钰鸿打开的是什么味道,却见到她手压根没有去抓取任何一个喜欢颜色的塑料球,而是拨开球摸到地面,压死了一只路过地面的绿色虫。从她那抬起来的沾满毛毛虫黏液的手上,他感到了肮脏、恶心。
在十六七岁性欲难以自己控制的一些深夜,目光颓废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精液。
光线发白,压低游鸿钰的眉骨,她眯着眼,笑意微微地讲给他听。那张小小的嘴巴,每一个声母韵母拼凑时,都是那么有活力,拼在一块,竟然会组合成这样的话。他感受到自己潜藏着的狼突鸱张般狂张躁抑的性欲,光亮极速闪为深蓝,他用手指裹着,想象游鸿钰的手套弄着宽慰着自己身下的东西。骨头向内长,心脏血倒流,一次次又一次次,淫糜败类,欲望囚徒。
游鸿钰一脸茫然又情绪低迷地看着他,像一个等待,又像等待得太久了,所以等不等得来其实无大所谓。有些荒谬的空见,既不隐秘着期待,又不悲哀,好像纪念相片上永不说话的沉默人物。
而不远处的水池上,硕大的沙滩充气球和一个钟新式的双翼型充气浮袋在之上漂浮,却没有那种孩子像仓鼠一样滚腾着玩的,透明水上球。
那里有水。水可以洗手。他这样想,但是,游鸿钰仍蹲在地上。最近的就是这个售票厅,比人高一些,一只手撑在台面,他肩臂力量还行,加上个高手长,这么翻过去也不会扯到右腿刚凝固了些血的伤口。他很快就越过去,像一只有翅膀的猫翻过围墙,扒开老旧的靠背木椅,蹲到柜台下面翻找,终于找到纸巾站起来,一只手准备撑在台面要跳回来。
游鸿钰这时已经站起来,走过来。她垫着脚尖站在售票厅看他,像期待着,只是仰头看到的不是游乐项目的名称和价格,而是边途他一个人。
这时候他意识到,好像,此刻他是一个终日久坐此处的售票员,等待她这位顾客到来。
她沾满绿色黏液的手撑在桌面,也许是因为氧合,也许是因为毒开始起效,绿色黏液开始变红变暗。他拿起纸巾,表情的慌乱早已消失,取而代之那种一如往常的平静。那只手向他伸过来,最终他沉默着,容许着想玩项目却没钱的孩子拿到了过山车的门票,他看他抓着自己的手腕。那些黏液沾上来,红色的,像绿色鼻涕的,带着几丝水的。他安静地看着自己上臂像没力气一样被她压倒,压在桌面。
让他走不了,也越不过窗台。
“······你是舍不得碰我吧?”
在他张口要说不时,她抢先反问,“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她的逼问只会在他刚无措时突然出现,像一把极细的针抵到他太阳穴外的大脑表皮,她还在旁边告诉你我为你针灸。
“你觉得我是个对谁都发情的人吗?”她逼近,他继续无助,无辜者一般的,她,“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觉得不是。”他又改口,“我相信你不是。”
她诡异地,感到一种召唤一般,提手,抚摸他脸颊。被他抢先反应过来按住,抓着纸巾擦掉她手上快速暗红下去,还泛着白色水光的黏液,他还想去看她手上这些地方有没有伤口,防止那些虫子血渗进去。她很乖,等着他擦完,这个感觉让他有些轻松了。他感到自己呼吸都会呼吸了,再抬头时,看见游钰泓正好以整暇地,狼狗野兽一样的发亮眼睛看他,“边途,”声音却像神明一样的传唤,他做好了听召的准备,听到的却是,“你先表白还是我先表白?”
他忽然哭笑不得。
“那你先进来,先进来再说好吗?”
“···那你亲亲我。”
他有些无奈地叹气。
他叹息,她觉得他的叹息,像一只抽芽的叶条,在庭院的夜间、在没有人的时刻发出叹息,是叶尖带着草木的叹息。
边途弯腰伏在桌面,亲吻她的脸颊,像亲吻一颗苹果。只是他不知道,这只苹果是否有毒。但这么想时,他感到有些不适。这种不适,不是因为他把游鸿钰比喻为毒苹果,而是他联想到自己是个颓废的暴食症患者。可是他知道,如果错过,那么可能他永远呆在这个亭子里。
他低眉眼,身子倚在木质台面,静默不语地仔细瞧她,轻声确认着什么一样,“可以了吗?”沙沙的声音。
游鸿钰的眼底好像很快染上神志不清的感觉,只是轻轻点头,显得她很懂行一般。也不知道她到底懂的哪一行了。他转身去给她开进来的门,听到身后的声响,他还没转身就说,“慢些。”转完身果然见游鸿钰已经往上爬,不过显然,她可能不太练手臂,双手撑着那点单薄身体也压不起自己上来。
他在笑,走过去扶她,她不饶拒绝,在他候在一旁防止她掉下来的时候,她带些弹性的涤纶裤子随着运动鞋跳到地面的力道,拉直,晃动,他在想,是不是换不换裙子好像她也可以这样,他看到她踩着运动鞋过来,极小的轻盈弧度,像他的节拍器的56拍,larghetto快响adagietto落过去。她舞动的裤子就贴到自己的校服裤。他愣了下,她抱住自己,双手像钳制他一样,手掌盖住他的肩峰,像要让他动弹不得,比他矮,在他怀里,却完全掌控着他的姿势,S的掌控背后是担心被他推开自己,所以紧抓住控制力。他搂她后背,抖了下肩峰,那双手就轻轻挂在他脖子上。游钰泓果然在舒适地呼吸,那种薄薄的、满意的呼气。他下身也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弧度,离开了会贴到她下身的地界。
边途不知道她要抱多久,外面日头很晒,他好像想起来是雾气散了,就像霜秋的早上。岗亭里虽然是钢制,倒也没阳光直射。他还是知道拥抱意味着什么的,但他对拥抱没什么感觉,这安静时刻他不知道干什么,所以想,试着去想想她此刻感受到快乐。
她非常文静,像一只困倦或归家的鸟在他怀里。边途觉得自己像一个比她年龄大一点儿的角色,接纳她的依赖和眷恋,但她还是凑得太近,那胸的弧度,他甚至能感到某个尖峰在蹭着,她甚至像要抛弃自己的胸一样压向他的胸膛。
她已然暗悄悄行动。
——他好像知道,现在晚了,现在只要任何状似放松地放开她,都可以被她理解为,厌恶这些行为,就是厌恶她。
他喉结动了动,说,“游鸿钰,我感觉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你,怎么办。”
他有些愣,这时游钰泓忽然像个小孩,或一个骄纵的孩子,发了狠地锤他,也不听他话里的真诚、希望寻求一个答案,“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多久了你知道吗?啊!”
边途像听错了,然后记忆里所有关于的她的心迹的蛛丝马迹的画面,那些留存于暗室一般静谧温热的记忆深处的画面,被一一提取。他拍摄胶片,他只是旁观着所有的外界,他在让胶片显影上有些技巧,他知道,让化学制剂的温度和药性的活力是至关重要的。
游钰泓露出小恶魔的微笑,“我喜欢大的。”她的冷漠,她的疏离,她以一个他无法舍弃的的好朋友的存在,他那“声名显赫”的青春时代,既桀骜又玩世不恭地嗤笑着那些虚假的名利,需要一个时刻像戳他脊梁骨一样的存在,却是她唯一的谏臣。
他的内心世界是安静的暗室,外边是王国,国王昂着头什么事都没做就可以享受恭维,谁的都可以杀掉,除了谏臣。
数张于他而言不带任何意义但存起来的老旧胶片,忽然被她拉出一条线,粗暴地,她根本不拍胶片,她会不会洗?知不知道胶片需要一格一格摆放?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她从甲槽中的显影剂里拉出来了一串串联好的他的记忆。
他表白,只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再不进一步,自己的生命里,就会失去游鸿钰。
冥冥中,他感觉游鸿钰好像织出一张网,
令他无法离开,
令他走到网边缘探望还不够。
还需要一点点,走到网格正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