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予嶙正琢磨事儿的时候，就瞅着管家匆匆过来，行至他面前，躬身禀报，道：“启禀殿下，太子妃的……尸身已经整理出来了，侍婢们已经动手给太子妃换上寿衣了，殿下可要……前往凭吊？”

　　按说就太子妃的身份，丧礼的规格必然不低的，按照规矩，在换上寿衣之后，是不会如此着急就入棺的，但是太子妃死得难堪，甚至整个人都被烧成了焦炭，都不能说是面目全非了，简直就是狰狞可怖，所以按照太子的意思，是更衣之后马上就装进棺材的，没得留在外头看着渗人、更是丢了东宫的脸。

　　管家照令行事，是一整夜都没有合眼，这个时候也是按照规矩过来询问太子的意思，毕竟太子是太子妃的夫君，妻子入棺的时候，做夫君的按照规矩是要在一旁凭吊的，不管是寻常百姓人家，还是高门贵府都是这样的规矩，有的人家，夫妻情深的，夫君还会亲自为已故妻子整理遗容衣衫，甚至还会抱着已故妻子入棺。

　　自然了，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是不可能有这份爱妻之心的，更加不可能去抱那黑乎乎的焦炭的，不过在侧凭吊那也是应该的，故而管家过来是请太子移步前往凭吊太子妃入棺的，可是他才一提到太子妃，太子的面色登时就不大好了，这管家也是心里打鼓，后面的话就说的十分小心翼翼了。

　　封予嶙压根儿就没有搭理这管家的意思，径直抬脚朝前院儿走了，从头到尾，就跟压根儿没听到似的，留着管家在原地擦了擦冷汗，心中默默道了一声太子妃实在可怜，然后又匆匆忙活去了。

　　……

　　御书房。

　　太子妃可怜吗？这也得看这是问谁了。

　　老管家觉得太子妃可怜，是因为对于他来说，太子妃一直都是个宽和厚道的主子，自从太子妃嫁入东宫以来，一直都最是娴淑大度的，不管是对于太子后院儿的莺莺燕燕，还是对于一众东宫下人，太子妃表现出来的贤良淑德，真是有目共睹，就这么好的主子，却没有好报，先是突然失心疯，后来陈氏一门出事儿之后，又被太子所厌弃，太子妃的凄惨下场其实已经能够预见，可是老管家万万没想到，太子妃的下场来的这般突然，更是被他想象的凄惨百倍不止。

　　老管家当然觉得太子妃可怜，不单单是老管家，绝大多数的东宫奴才也都是这样觉得。

　　可若是换做万岁爷封远图的话，太子妃是死是活、可不可怜这事儿，压根儿就不会被他放在心上，哪怕是多想片刻。

　　封远图是觉得愤怒又心悸，太子的所作所为实在超出他的预料，即便他一早就猜到太子是个冷酷冷血的，只怕憋着要对太子妃下手，可却也没想到太子竟如此忍不住，这么快就对太子妃下手了。

　　封远图的愤怒跟心悸，并不是因为太子杀人这事儿，一个妇人之仁、不能杀伐果断的皇子，那是万万入不得封远图的眼的，更是不可能入主东宫的，封远图心惊的不是太子手上沾着血，而是因为太子所表现出来的极度冷血。

　　一个丝毫不顾及母亲安危、甚至还能没有任何心里负担对发妻举起屠刀的人，又怎么能指望他对父亲真的心存孝意？

　　尤其是这个父亲手上有他最渴望的至高之权，只怕他心里最盼着的就是他这个父亲早点儿一命呜呼吧？甚至都已经在心里设想了无数遍如何对他这个父亲下手吧？

　　封远图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当初如何就觉得四皇子是狼子野心呢？四皇子纵有万般不好，但是却从来对自己的母妃孝顺恭敬，即便芳贵妃出身蓬门小户并不能为他这个皇子添砖加瓦，四皇子又何曾因此埋怨、疏远过芳贵妃？

　　不仅如此，四皇子对自己的妹妹淑仪公主也是极好的，后来因为自己牵累了淑仪公主，四皇子是那般绝望自责，最后四皇子的死，肯定就有对母亲跟妹妹的愧疚……

　　说到底，四皇子是个有良心的，是个能喂得熟的，而太子呢？

　　他之前为太子是怎么铺路搭桥的，他这个父皇做的还不够吗？太子却是这样回报他的。

　　这就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儿啊！而正是他亲手把这个白眼狼儿提拔到了今时今日的位置。

　　他都做了些什么？

　　封远图眉头紧蹙，已经过了最愤怒的时候，他现在陷入了深深的懊恼之中。

　　如果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他就算还是对二皇子四皇子不满意，他也不会让太子入主东宫的，他一定会好好儿擦亮眼睛，挑选一位最合适的、也是最听话孝顺的继承人……

　　“皇爷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封远图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眼看去，就看见瑾儿小小的身躯，正不安地站在门前，孩子的面色明显显的就不好，眼睛又红又肿，像是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而在跟封远图对视的那一瞬间，那双红肿惊惶的眼睛，蓦地流下了泪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带着颤了：“皇爷爷……”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封远图有生以来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血脉相连、感同身受。

　　天家人有什么亲情可言？不单单是亲情，天家人原本就是不配谈情的，伴随着封远图成长的，一直都是冷酷与算计，在天家，夫妻情深那是因为背后有利益牵扯，眼瞧着先皇最是爱重太后，可是太后在前后饱受两次丧子之痛的时候，先皇又可曾当真为她报仇雪恨了呢？

　　说来可笑，这就是先皇对太后所谓的爱重，或许先皇对太后是真的与众不同，可是这种与众不同，却也是不能跟江山社稷、权柄稳固相比的。

　　夫妻如此，父子亦是如此，只要是必要的，都是可以牺牲的，而他这个庶子当年不也是牺牲的那一个吗？不然，他怎么可能同意去做劳什子的迦南皇室驸马？何其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