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棺盖合上之后,程钺并没有立刻离开墓室,而是扶着棺木,又悼念了吕文铮很久。
暴君和小千在旁看着,默然无语。他们很清楚,此时并不是打扰程钺的时候。
夕阳西沉,血红的霞光遮蔽了世间的一切,直到此时,程钺才带着小千和暴君走出了远未完工的王陵。
此时,陵寝外面已经被甲士围了个里三重外三重,无数身姿魁伟,披坚执锐的武士立于王陵外,杀气冲天,几乎凝为实质,似乎只要大军统帅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杀进王陵里去,将程钺这个魔头乱刃分尸一般!
程钺对这样的场面一点都不怵头,他环目扫视了一圈如狼似虎的甲士们,表情平淡如水,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甲士们都是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童子,根本构不成丝毫威胁。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被甲士们层层环卫的一辆战车之上。
此时,这辆战车上正端坐着一员大将,仙金铸就的宝甲,天婵丝织就的火红战袍,身高八尺有余,器宇轩昂,五捋长髯在胸前飘动,蒲扇一般的大手紧紧握着悬于腰间的剑柄。
看到这个人,程钺笑了。
“老伍,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啊!”他朗声道。
雪国骠骑将军,武臣之首的伍子正目光冰冷的注视着程钺,并没有一点跟程钺叙旧的意思,只是寒声道:“程钺,程魔!你把我家王上的尸身和王妃藏到哪里去了?!”
程钺眉头微蹙,伍子正如此冷淡,一副丝毫不念旧谊的意思,这是想作甚?真跟他程某人撕破脸,刀兵相见吗?!
见程钺不说话,伍子正又问了一遍,只是这次,他是用吼的,怒吼!
“程贼,不把王上的尸身和王妃交出来,你今天休想活着离开!”
程钺轻叹了一声,不再揣摩伍子正的意图,淡淡的回答:“老伍,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与文铮兄是兄弟,怎么会挟持他的尸首?我来此地的目的,就是让他入土为安。”
伍子正将信将疑的看着程钺,语带威胁的道:“你不要骗本将!王陵尚未完工,墓室中连棺椁都没有,如何下葬?!”
程钺哭笑不得:“我骗你作甚?棺椁和陪葬的珠宝什么的我都已经为文铮兄出了。如果你不信,大可以派人去看个究竟。”
伍子正并不答话,只是向身边的一个少年将领使了个眼色。
“父帅稍等!”
那少年将领会意,向着伍子正抱拳一礼,而后匆匆走出阵列,绕过程钺三人,顺着甬道下去了。
大概一刻钟之后,少年将军回来了。
“如何?”伍子正不动声色的问自家儿子。
“回禀父帅!”那少年又行了个军礼,这才道:“墓室中陈列一华棺,形制精美,当不在王制下。”
“汝可开馆验看了?”伍子正又问。
少年点头:“王上尸身确在棺内,身周珠玉宝物琳琅,丝毫不显寒酸。”
听到这话,伍子正的脸色瞬间好看了很多,再对程钺说话时,就没有那么冰冷了。
“你虽是个满口谎言的魔道,但却还算重情重义。”
程钺嘴角抽了抽,没好气的回答:“毕竟君臣兄弟一场。”
伍子正松开了佩剑,从战车上走下,大步来到程钺面前,直勾勾的逼视着他:“本将问你,王上真不是你杀害的?!”
程钺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我见到文铮兄时,他已经身死数月,只剩白骨了,是我用法则力替他重塑了肉身。”
“你没撒谎?!”伍子正加重了语气。
程钺有点忍无可忍了,抬手推了伍子正一把,因为用力不小,这一推让这位修为不凡的雪国大将连退出了三四步。
“狗贼尔敢?!”
少年将领和一众雪国甲士见状都大怒不已,各挺刀枪逼了上来!
程钺却仍对这些人视而不见,只是怒视着伍子正,冲着对方的脸咆哮道:“老伍,你在审问我吗?实话告诉你,老子如果想走,凭你们这几根葱根本拦不住我!老子之所以在这里跟你浪费口舌,完全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你不要得寸进尺了!”
被程钺连推带吼,伍子正很有些狼狈,不过这位骠骑大将军却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一摆手,制止了企图攻击程钺的儿子与手下们。
“我信。”
伍子正一脸沉静的道。
“你信什么?”程钺冷声质问。
伍子正答:“从你之前的作为上,我相信你并不是杀害王上的凶手。”
“那你还逼问我?”程钺恼火的看着对方。
伍子正脸上浮现出了苦笑:“兹事体大,不得不慎而又慎。”
“就算如此,你这人不会好好问话吗?”
程钺长出了几口气,竭力压制胸中翻涌的怒火。
伍子正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沉吟了好半天,才指着甬道,对程钺道:“借一步说话。”
程钺微微点头,和伍子正一起走进了甬道里。
那少年将领担心伍子正的安全,想要跟来,结果被暴君和小千挡在了王陵外面。
伍子正看到了这一幕,但却并没有说什么。
程钺和伍子正都是强大的修士,即便天色已晚,王陵中一片漆黑,还是靠着不俗的目力顺利来到了墓室之中。
亲眼看到吕文铮礼服齐全的躺在华贵的帝棺之中,伍子正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这么说,害死王上的真是那个草原狐狸?”伍子正脸色难看的问程钺。
程钺微微点头。
“据那些西戎侍女说,草原狐狸曾当面顶撞你,最后被你所擒?”伍子正又问。
程钺并不隐瞒,将自己和伊妃的那番对话转达了伍子正,并且将自己用真魂劫将之处决的事也一起说了。
“这事你做的差了!”伍子正听得直摇头,愁眉不展,“那草原狐狸就算有罪,也不该由你来惩治。应该明正典刑,将其罪名昭告天下才是。”
程钺摇头一笑:“你不用担心我的名声,反正已经够差了,我在不在乎更差一点。”
伍子正叹了口气,默然无语。
墓室中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程钺才道:“老伍,之后你打算如何做?”
伍子正不说话便是在思索这事,此时见程钺问,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王上既然已经去了,就要尽快另立新君才是。不然雪国就要国将不国了。”
程钺眯起了双眼:“人选有了吗?”
伍子正看了程钺一眼,似乎猜到了程钺在打什么主意,一脸警惕的道:“你只诛了伊妃的魂魄,却未伤其肉体,莫不是想保下王上的遗腹子?让其继承大统?”
程钺并不隐瞒,点了点头。
“这个孩子不能做雪国国王!”伍子正断然说道,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为何?”程钺不解的问。
“血统!”伍子正语气森寒无比,“这孩子有一半西戎血统,若其继位,我雪国必将被天下列国所耻笑,说我雪国让蛮夷做了国王。”
程钺一脸不以为然:“哪有以血统论文明与野蛮的?习我文化,遵我习俗,知礼义廉耻,以文明为母邦,心归附之,就是文明人!”
伍子正还是摇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满朝公卿不会同意的,列国也不会理解,就是民间也会多有怨言。”
程钺知道伍子正并没有说假话,有些无奈:“那这孩子该怎么办?”
伍子正看了程钺一眼,一脸狡猾的道:“你与王上既是兄弟,那王上的儿子便是你的儿子,让他跟着你吧,当干儿子也好,当徒弟也罢,从此随你走魔道的不归路。就当雪国吕氏没有这么一个人。”
程钺好悬没被伍子正这番话气炸了肺,连揍对方一顿的心都有了。
伍子正知道不是程钺对手,连忙后退了几步,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你打我也无用,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如果这个孩子留在雪国,以他的血统,未来必会遭受无数排挤打压,若遇上心肠毒辣的,指不定连活到成年都是奢望!王上的儿子落得如此下场,你于心何忍?”
程钺长叹一声,颓然松开了握住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