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绮岁吃饭耽搁了一点时间。
顾也回去的晚。
厨房内斐姐正在整理料理台,洗碗机嗡嗡运作着,发出些水流打在碗壁上的声音,听到脚步声,她手上还沾着泡沫便跑出去,“小也过来了,进去吧。”
顾也面色怏怏,没有半点精神,将那份面顺手放在餐厅,点了点头便去敲梁涉川的房门。
他入眠的晚。
这个时间不可能在睡觉。
房内传出应声,“进来。”
这间主卧是台城府内最宽敞的房间,原本是梁涉川和绮岁两人住,如今她走了,只剩下梁涉川一个人,难免冷清。
尤其是在晚上。
硕大的落地阳台玻璃映着院子内的凄凉,以及站在那儿形单影只的人。
顾也走到梁涉川身后,语气有些凝重和忐忑,“刚才和岁岁吃了个饭,她这几天哪儿也没去,就是办了几个出差的手续。”
他根本不知道这话落在梁涉川耳朵里有多让人嫉妒。
现在谁都能跟绮岁同桌吃饭了。
唯独他不可以。
“她发现你跟着她了?”
既然发现了,就算真的有想去的地方也不会暴露的。
顾也没承认,倒是斟酌了一番,“应该不是吧,可能我下午走了神,才让她发现了。”
“嗯,继续跟着。”
“还跟着?”
“怎么了,你不想?”
滚了滚喉结。
他抿着嘴,低头不去面对梁涉川质问的脸色,只能暗暗祈祷下次别被绮岁逮到,要走时忽然想到带回来的面,贴心问:“哥,你吃了吗?”
房间内和阳台间阻隔着一层玻璃推拉门。
虚掩到一半。
梁涉川站在那儿抽烟,面孔被青白色的烟雾围困着,表情神态朦胧,抽到一半,他摁灭了烟,“吃了一点。”
顾也局促道:“要不要再吃一点?”
静了片刻。
梁涉川离开阳台,走到房间里来,淡淡过了他一眼,“不吃。”
“我在岁岁家楼下买的面。跟她吃的是一个口味,你真的不尝尝?”
又静了一会儿。
梁涉川捞起一旁的外衣套在身上,边走边穿衣服。
近来他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大多是敷衍了事。
连睡觉都顾不上了,哪有胃口吃东西,最多便是在斐姐的劝说下吃点,填饱肚子,活下去而已。
顾也带回来的那份面。
是他这段日子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每一口,都能让他在脑海中勾勒出绮岁吃面时的窘相,应该是将腮帮子塞的满当当的,嚼都嚼不过来的滑稽模样。
夜半下起瓢泼大雨。
雨夜是无法入眠的。
辗转反侧,梁涉川顶着雨夜想要出去,绮岁怕雨,一个人住在那种地方,在雨夜是难以度过的。
开了卧室的门,斐姐就坐在客厅守着他,昏昏欲睡了也要强撑。
门锁落下的声音将她惊醒。
条件反射的回头去看梁涉川,见他手上拿着外衣,便知道他要去做什么,立刻严厉了声色,“外面在下雨,你别去,不注意又要感冒了。”
一旦有雨。
梁涉川都是要陪在绮岁身边的。
晚上有雨就抱着她安慰她,白天有雨就跟她一起困在房间,那也不去,用耐心和温柔将她哄睡着,这都是老习惯了,连斐姐都记得。
梁涉川很为难,“姐,我会注意的。”
“这都几点了,指不定人家早就睡了,你去只会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何必把自己的脸递到人家脚底下踩个稀巴烂?”
“姐,我就去看一眼。”
“你是好孩子,别这么执着,到处都是好女人,不缺绮岁一个。”
对长辈。
他想来是尊重的。
一言一行都很有规矩,从来没有摆过脸子,也很少忤逆,的确是众人眼中好脾气的家伙。
可在绮岁的事上,永远都没有退路。
“姐,我就去看一眼,如果没事我就回来了。”梁涉川站在门口,身子单薄,神态虚弱,眼前耷拉着几根头发,苍白无力,“我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他说着便开始将外衣往身上套。
斐姐的火气来的厉害,带着悲痛和难以言述的凄厉,“你那天病的那么重,她来就是送离婚协议书的,把你气的又病了,你现在还要去,每次见面都病怏怏的回来,你真当自己折腾不死呢!”
这一切都太荒唐,荒唐的她至今都心痛。
江家没人了,能管住梁涉川的没有几个,他握了握手掌,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继而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口吻散了,“这件事不是她的错,她想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就算她要我的命,我也认了。”
只要她能痛快,什么代价都没关系。
冲进瓢泼的雨夜里,乌云压城,一点月色都没有,这样的夜晚太可怕,城市仿佛被不知名的巨兽吞下了肚。
那些雨像血一样,滴滴冰凉,渗透骨髓。
梁涉川撑着伞去开车,夜里的公路没有什么车辆,他在雨里横冲直撞的,生怕赶去的晚了绮岁会害怕,却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比雨夜更可怕。
车只能停在巷子外。
他撑着伞,夏天的雨夜又闷又湿。
巷子内有厚厚的壁墙,耸立在两旁,隔挡了许多景物,住在这里太闷,他想象不到绮岁是怎么生活下去的。
伞面上的水不停往下滑,垂落到地面,汇聚到片片潮湿中。
楼与楼之间有号码,绮岁住的远,一路走过去要花不少时间。
梁涉川的裤脚湿了个透,路灯下绕着几只蛾子,他撑着伞仰头看,那扇窗户还是亮的。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想去看她一眼,又怕会招她烦。
他在雨幕中一动不动,伞阻隔的雨水不多,有些从两旁被夜风吹到身上,湿哒哒的,压着呼吸。
站了没多久,膝盖有些酸麻。
正想活动一下,梁涉川突然听到旧楼的门被推开,门生了锈,推开时伴随着拉长的吱呀声。
下意识的。
他迅速侧过身,藏到路灯杆后,清瘦的身板在漆黑浓稠的雨幕中难以发现。
绮岁从楼里走出来,她没打伞,穿着帽衫,衣服上的帽子把脑袋包裹住,快走了几步将两大袋垃圾扔到垃圾桶里,继而站在屋檐下,摸了摸口袋,掏出烟和打火机。
完完全全的一副坏女人的模样。
一点都没变。
也已经不怕雨了,可以肆无忌惮的跑到雨里了。
看到这些,梁涉川忽然后悔今天过来,他以后便再也不能理所当然的在雨夜过来看她,这个借口失了效。
烟点着了。
一丝火光被困在雨夜。
绮岁慢腾腾地将烟蒂递到嘴边,一口还没吸,手便那样尴尬的顿住,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灭了烟,有些惋惜,小步上了楼。
泡在雨水里的烟丝被冲刷出来,顺着往低处流。
梁涉川走到那根烟旁边,低头看了看,堵着叹声在嗓子里。
转身要走时目光无意擦过垃圾桶里,最高处是绮岁扔下来的那包垃圾,淡黄色的垃圾袋,可以看到里面都有什么。
废弃的干花,喝完的牛奶瓶,一些校对过的新闻稿,还有几只写废的笔,以及那张被雨打湿,斑驳了的检查单。
光太稀薄。
那几个字拥挤在垃圾堆里,梁涉川心脏骤停,眼眸僵硬,不知所以然地看着单子上的标题――中心医院孕检检验报告单。
受检人,绮岁。
梁涉川腾出手,将那张薄薄的纸抽出来,保护着它不被水打湿,保证上面的每个字都清晰,可纸已经有了些褶皱,像是被团过好几次,最后无情的当垃圾扔掉。
伞撑得摇摇晃晃,他抚平孕检单,用衣服上将水渍蹭掉,小心翼翼的弄干净,摊在眼前,看清楚上面的每个字。
那些专业名词他一个也看不懂,眼眶却莫名酸痛起来,
雨声敲在耳旁,梁涉川心中悄然燃起一簇小火苗,他口舌干燥,手足无措的将孕检单收回口袋,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台城府。
因为他经常生病的缘故。
小严医生便被留了下来,一直没有回陵洲。
深夜一点钟严律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头脑一阵碎裂的痛,闭着眼睛去开门,一股清冽的气味扑面而来,很冷,他睁开酸痛的眼皮,瞬间被眼前的一幕险些吓的魂飞魄散。
梁涉川额前的发潮湿,眼睫和面庞挂着雨水,冷的面无血色,声音异常冷冽,“这个,拿去看看是什么意思。”
他从口袋拿出皱巴巴,看不出原貌的纸张。
“哥,你这是怎么了?”严律惊的一句话吞吐不干净,“怎么又淋了雨,又要感冒生病了,快进来我给你冲个药。”
“先把这个拿去看看。”
“这是什么?”
“孕检单。”
说着,他咳嗽两声。
音色沙哑的骇人。
严律不是产科医生,对这样的东西不敢轻易下判断,只能深夜在手机上求助一位医院的产科主任,将孕检单上的字样拍给他看。
回复来的倒也快。
等待的过程中,梁涉川面无表情地坐着,静候结果,实则紧张的不知说什么来缓解气氛,焦灼难奈。
刹那,严律挤到嘴边的话也不知该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