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谁也没想到。
顾也那天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第二天晚上。
绵绵连连下了雨,这是夏天第一场小雨,仿佛只是落了些冰凉的丝线,连水珠子都串不起来。
绮岁站在窗子边儿用手指划来划去,上面的雾气被她推到一起才合成了水,汇聚到一串,蜿蜒着往下落。
小餐厅支起了锅子。
斐姐做了干锅虾,燃着的那块一直也点不亮,跟严律一起手忙脚乱的,终于将火点起来,累的满头大汗去叫绮岁吃饭,一瞧,她还站在窗前看雨,“岁岁,快来吃饭。”
“知道了。”绮岁叹了口气。
这场雨像是什么不详的征兆。
风并不凉爽。
反而沉闷。
雨水好像是烫的,烙着大地。
晚饭的时候斐姐还提起顾也,口吻有些语重心长,“他昨天不知道又在忙什么,一夜没回来,脸上还带着伤,也不知道有没有擦药。”
严律在一旁宽慰她,“小也哥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能疼着自己不成?”
他们说话,绮岁很少插嘴。
一是没有精神,二是总觉得陌生。
斐姐是梁涉川从陵洲带来的人。
严律也是。
跟他们生活在一起,绮岁像是被看管的犯人,很不自在,连吃饭都坐立不安,很快吃完几口想要上楼,斐姐却拉着她,“趁现在孕吐的毛病轻了些,多吃些,医生上次还说你身子弱呢。”
真的很想逃。
绮岁还是勉强着笑意,勉强着自己坐下,拿起筷子时听到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这倒算是救了她。
“手机响了。”绮岁又放下筷子,情绪淡淡,“我去接一下。”
“别讲太久。”
“好。”
迅速逃上了楼。
绮岁关上门,脊背贴着冰凉门板,用手指捏了捏脖子,想将刚才吃的那点东西给顺下去,却怎么也下不去,一直无形的卡在嗓子眼。
慢吞吞过去接了电话。
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关山月的电话。
话筒里很嘈杂,仿佛是留声机刺刺啦啦的损坏声,第一时间破坏了绮岁的听觉,她将手机拿远了,轻蹙了下眉,还没开口,便听到那边关山月支支吾吾,因为恐惧而发颤的音色,“绮,绮岁――”
“你又想干什么?”
“绮岁。”
关山月哭了出来。
这哭声莫名其妙。
动物一般灵敏的直觉顺着窗外滂沱的雨一同降落。
一分钟前的毛毛细雨,在瞬间大滴砸了下来,漆黑的天空一道蓝白色的闪电劈过,绮岁惊的肩膀一颤,在混乱中还是听到关山月说:“绮岁,你快过来,顾也,顾也。”
“顾也怎么了?”
眼皮疯狂的跳起来。
雨还在下,电闪雷鸣过去了好几下,关山月在那边已经哭了出来,嗓子都被撕裂了似的,让绮岁听着格外难受,心脏沿着脉络都开始碎裂,颤巍巍地问:“我问你呢,顾也怎么了?”
关山月还在哭,热泪被雨水冲刷着,哽痛的喉咙说不出一个字。
莫大的恐惧和无助笼罩下来。
绮岁拿过一旁的外衣往楼下冲,脑子里顿时过去许多断断续续的片段,是顾也小时候陪她在池塘里钓鱼的场景,是她和梁涉川吵架时,顾也在一旁劝和的场景,是昨天,他懊悔的几乎要哭出来,说:“是我糊涂了。”
他何止糊涂。
简直就是蠢。
蠢到现在,丢了性命。
开车的是严律。
雨下的厉害。
道路被冲刷的呈亮,挡风玻璃前全是水,雨刮器不起任何作用。
斐姐陪着绮岁坐在后车厢,抓着她的手,凉的像一块千年寒冰,黯蓝色的筋脉快要凸出皮肉,她浑身颤的要命,活像癫痫。
“岁岁,”斐姐自己担心害怕,又要腾出空来安慰她,一张嘴眼泪刷的掉了下来,“你别这样,我们还没到,是什么样的,都还不知道呢。”
绮岁吭不了声。
嘴巴连着舌头,舌头在连着喉头,都在发麻。
身子抖的厉害,窗外的雨明明离她那么远,却好像快把她给淹死了。
今晚的雨仿佛又让她回到了岚伯死的那天。
他奄奄一息的躺在雨里。
要断了气。
绮岁跪在那些人面前,给他们磕头,央求他们救救他,粗粝的地面有石子,有些砸进了她额头的皮肉里,后来,额心留下一点细碎的疤痕,在岁月的磨砺中,疤痕没了。
伤却还在。
她也再经受不起任何生命的颠簸。
医院里。
关山月并没有在急诊室的等他们,而是在停尸间外。
那一层寒冷的像是地狱。
前两步时斐姐还扶着绮岁,看到了关山月的影子,她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冲上去便拽住她,双目通红,面孔抽搐,“顾也呢?!”
关山月轻飘的像是一张纸,被轻轻一推,撞到墙壁,隔着遥远的微光,她看向绮岁。
绮岁没有再走动。
她茫然又无助地站在那里,瞳孔涣散。
空气渡过了关山月的声音到达耳畔,她说:“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可以杀人,可以毁人,却永远救不了人。
“他人呢?”
绮岁问。
关山月看向停尸间的门。
绮岁眼中没有别人,她慢步走向那间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房间,人怎么可以躺在那里面?
一张狭窄的小床,一块白布,就能了结他的一生吗?
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那天顾也还坐在客厅,脸上带着伤,还会痛,还会说话,解释的时候恨不得有十张嘴,
阴寒冷调的光投射在白布上。
绮岁指尖失了色,站在一旁时,魂魄早已飞上了空中,爱莫能助地看着她,看着她掀开那块布。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结束。
支撑着她的最后一丝气也消失了。
眼睫一垂,便晕了过去。
昏迷中。
绮岁梦到许多年前,她还在读书,某次课上肚子疼,要命的疼,没到下课顾也就从窗边探出头来,要知道那里可是三楼,他把自己当蝙蝠侠,一边憨笑着一边将红糖水从窗户递进去。
还乐呵呵地说:“师哥让我送的。”
绮岁痛着问他,“这是三楼,你不怕摔下去死了?”
顾也笑着,眼睛赤诚纯真,那时候他才不到二十岁,爬到三楼,顶着烈阳,像发誓似的说:“只要你们能好,我做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