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病春带走柳行的原因,她倒是能猜出一二。
那日她和柳行的对话,听的人不多,但若是有其他眼线,想要知道也不难。
她不想留下一个可能会有隐患的人,却也不想要柳行性命作为报复。
盛年难待时,人命若朝霞。
“池里的荷花是不是开了,随便摘点,再选个黑色花瓶插上。”明沉舟用书本作扇子扇了扇风,吩咐着,“挑两个没完全开的。”
桃色不解,但还是依言做去了。
是以等谢病春回始休楼时,只看到桃色抱着一个插着荷花,模样古朴的大黑花瓶站在门口,恨不得把脑袋插进花里,连人来了也没看见。
“咳咳,桃色。”
陆行咳嗽一声。
桃色紧张抬头,小手扣着花瓶站在始休楼门口,见了谢病春还没说话,就吓得小圆脸惨白,磕磕绊绊说道。
“娘娘,娘娘说今日荷花开了,特让奴婢送两支送给掌印观赏。”
谢病春盯着那两朵含苞待放的粉荷。芙蕖盈盈,舒卷开合。
“还未完全盛开便来送人?”
桃色早有准备,照本宣科念道:“红妆翠盖,兴尽而已,天然妆点的芙蓉虽未盛开,却更天真,小心养护才是美事。”
谢病春冰白色的手指落在荷花花瓣上,花叶常映,无言自许,两相对照下,手指如玉,花似霞。
“娘娘呢?”他问。
这话娘娘也教过,所以桃色很快就回答:“万岁一大早就派人来了,现在正在万岁那边呢。”
“有求于人还这般态度。”他收回手,慢条斯理地说着。
桃色眼巴巴地眨着眼。
“没,没求人,就是就得好看才送来的。”她连忙反驳道。
谢病春冰冷眼尾随意一扫。
桃色立刻闭上嘴,慌乱地低下头,神色越发懊恼。
娘娘说不能说柳行的事情,可掌印的眼神好可怕。
桃色哭丧着脸,只觉得好像把事情办砸了。
“娘娘还说什么?”
桃色绞尽脑汁地想了想,随后摇头:“啊,还说了,本来是打算亲自摘的,可娘娘小时候落过水,不喜下水,这才让奴婢代劳的。”
“嗯,很诚心地送花的。”
谢病春听着桃色最后特意强调的说,几乎能想到明沉舟当时说这话时的神态。
想来也是敷衍极了。
一时间,无人开口。
陆行站在谢病春身后,对着她狂眨眼睛,示意她主动一点。
桃色犹豫许久,硬着头皮打破沉默:“那,这花,花要不要啊。”
结果话一出口就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可娘娘明明说,掌印接了话不会多话的,怎么问了好多问题,还非要她圆场。
“这黑色花瓶可不好找。”
谢病春突然开口问道。
桃色一愣,傻傻回答着:“最后一个了,黑釉花瓶本就少见。”
谢病春不知为何突然轻笑一声,整个凝滞的气氛倏地一松。
“人在静思堂,与她说,除了这条路,别无选择。”
谢病春一动,身后的陆行立马失去地接过花瓶。
桃色神色大喜,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气,最后松了一口气,看着靠近自己的陆行,只觉得眉清目秀,人间极品,由衷感谢道:“谢谢你。”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陆行抱着花瓶,一头雾水。
“她谢我什么?”
第29章
柳行被桃色背回来没多久,英景就带了太医过来替她医治。
等太医走后,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英景并未离开,只是站在不远处的屏风处,看着床上毫无人色的人。
廷仗三十,关禁闭五日。
这是重罚,掌印并未打算留她性命。
若不是桃色求到明沉舟面前。
若不是明沉舟愿意出手救人。
“娘娘为你找的。”英景微微侧首,注视着落在梳妆匣上的夕阳,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入司礼监时,掌印抹了你是柳家人的痕迹,让你安心做一个无名无姓的宫娥,只要年纪大了便能放出去,你又是司礼监书女,何愁没有未来。”
柳行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一向是沉默的性子,自三人相识,她便是其中话最少的,桃色最是热闹天真。
他们三人同为书吏,负责掌印案前折子,到如今已经七年了。
英景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他非良人。”
柳行闭着眼,趴在床上,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我和桃色是他亲自寻到司礼监的,我当时觉得桃色是靠我才进去的,可那日廷仗时我才发现……”
她凄凉一笑,那虚弱的声音染上悲凉之意。
“原来我是靠桃色才能进的。”
英景不说话。
“是了,他从不责罚桃色,哪怕桃色弄坏了东西,不过是罚跪禁食,最严重的那次,掌印差点被黄兴陷害,陷入死牢,她也不过是扫了一年的院子。”
“我原先以为是因为我的求情,你的求情。”
柳行目光呆滞,盯着床头柜上的花纹。
“可掌印是因为求情就心软的人吗。”她惨笑一声,缓缓闭上眼,“你看,他并没有因为你和桃色的求情就心软。”
英景见她沉迷往事,不由长叹一口气。
“掌印有更大的事情要做,他不会为谁停步。”
柳行嘴角微动,最后又沉默下来,半张脸被压在枕头上,只露出苍白的侧脸。
“是我痴心妄想。”她缓缓说着。
“伤好了就去娘娘那边请罪,娘娘是个宽厚的人,你又是掌印送来的人,她一定会既往不咎的。”
英景把一瓶白瓷瓶放在她床边,犹豫片刻,为她理了理被角。
“你是个好姑娘,何必去找我们这种人。”
他低声说着。
柳行闭着眼不再说话,可却又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到掌印时的那日。
明德十二年的冬日,漫天大雪。
前任掌印黄兴好色贪财,性格暴虐,爱好变态,不知何时看上她们两人。
前一日,桃色为了救她,直接那石头砸破他的脑袋。
她们被扭送跪在黄兴屋门口,天不作美,没一会儿便下起了鹅毛大雪。
桃色年纪小,被冻得早已没了知觉,倒在她的肩膀上,生死不知。
所有人都等着她们服软,跪着爬进那个屋子去求饶,去低头,去受磋磨。
可柳行想,她便是死,也要干干净净地去死。
就在她被冻得也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一柄竹伞挡在她的头顶上。
“柳文杏,私通宁王一案中户部柳侍郎的孙女。”
柳行自僵直中抬眸,却只能看到一截冰白的下巴。
“想要活下去便改改这小姐脾气。”那人轻笑着,薄凉嘲讽,比这冬日的雪还要沁骨。
柳行落满冰霜的睫毛微微下垂,面色僵硬,一言不发。
“跟我走吧。”
他说。
积压已久的厚雪自伞面啪嗒一声落在她眼前,扬起了细末微雪,落在她早已冰冷的手背上。
那一年,她九岁。
这一句话,保了她在内宫七年安稳。――――
瑶光殿内,明沉舟木着脸看着被抬进来的一箱箱红木箱匣,没一会儿就堆满了整个大殿。
“这可是掌印特意从各处搜罗来的瓶子呢。”送东西的小黄门站在一侧,带着讨好殷勤的笑,“一百二十八个黑釉瓶,可是没有一个重复的。”
明沉舟捏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后脸上笑脸盈盈:“劳掌印费心了,掌印可还有说什么话?”
小黄门弯腰弓背,笑说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巧了,掌印正在屋内赏花,那花瓶也是黑釉质的,您说巧不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