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应覃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抬起头又对上母亲关切却又有些小心的目光,迟疑了一下,又解释了一句,“做作业晚了一点。”
那好像是,既想继续追问,又怕他厌烦而不敢多问的模样。
温筠松了口气,给他夹了烧麦,见他乖乖吃了,总算是放心了下来。
应致远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垂着头又不说话了,微微挑眉,倒是也没开口。
吃过早饭、换了衣服,应覃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去敲隔壁的大门。
阮棠平时都是在自己房间做作业,今天难得因为人多,把“战场”转移去了自己的书房。
大家都没耽搁,二话不说就开始工作。
应覃的位置正对着书房门口,阮棠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少年漂亮的脸上还泛着红色——他是真的很害羞、又容易脸红,但神色却很专注。
好像,也没有那么长不大嘛——阮棠失笑,很快也回到了自己的电脑前继续工作。
四人忙了一周末,总算赶在计划内完成了初稿。之后陆含雁负责去找生物老师和校医复核,阮棠和顾衡去找学校协商讲座举办的具体流程,应覃负责制作ppt。一些都在紧锣密鼓但又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着。
阮棠这周总算有了点喘息的空隙,一切就绪后,周四晚上出了趟学校。
纪晚已经关了网吧,电脑设备也都卖了。许滢起草了一份协议,就按那天说的方法,约定纪晚成年后再过户房屋。纪晚可以自己签合同,但阮棠不行。于是阮棠找了母亲过来——唐女士依然冷着脸,动作却很快,签完合同的当天就把钱打进了纪晚的卡上。等纪晚把东西都清点处理完了,阮棠托许滢找中介把房子租了出去——因为指定作为仓库出租,租金并不高,但胜在不作为经营使用、就不怕纠纷和检查。纪晚动作也很快,收到钱没过几天就租好了新的住处。
阮棠照着地址找过去,离原来网吧的位置不远,当然也离纪晚的学校不远。是上个世纪建造的老旧小区,甚至没有电梯,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上个世纪的产物质量都还不错,尽管楼道都已经斑驳不已,但看起来至少承重结构都是完整的,还不至于成为危房。
阮棠进了屋,仰头看着只有一室一厅的狭小空间。
以前住在网吧后面的时候,至少地方还算宽敞、因为经营的缘故空调也总是开着。但纪晚现在已经没有收入来源了,补习机构的收费却并不便宜,她不仅租了最便宜的房子,甚至连空调也没有,可以想象到,在很快就会到来的冬天里,她恐怕也不太会再去装一个空调了。
阮棠什么也没提,只是坐了下来去看她的讲义和作业。
机构似乎还算靠谱——纪晚在初中时就不太学习了,这会儿正在梳理和总结初中的知识,幸好初中的知识量也不算很多,打好基础再补高中内容是来得及、也事半功倍的。
“过几天我整理一下高一的笔记,再帮你过一遍初中的内容。”阮棠放心了不少,低声叮嘱,“你可以考虑白天去图书馆做题,比在家里环境好一些。”
至少温度适宜、光线明亮。
纪晚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阮棠倾过身,伸手用力地抱了她一下:“晚晚,你的人生从现在开始了。”
纪晚看她,狭长的凤眼在不太稳定的灯光下有些忽明忽暗。
“你会走出这里的,”阮棠也看她,杏眼清亮,莫名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从今以后,你只能靠你自己,也只属于你自己。”
少女靡丽的眉眼间难得显出了一些符合这个年龄的天真和稚气:“我知道。”
阮棠时间不多,见她这边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正轨,也就起身打算回去。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纪晚别别扭扭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纪晚:我觉得我这戏份才是大小姐的cp
弟弟:???我现在考不及格还来得及吗
第30章
周末, 一段视频突然在网上传开。
是一位女权与科普博主收到并随之公开的投稿:
“收到了一条非常令人感动的投稿。
‘姐姐,投稿我们学校昨天的校班会!我们学生会主席自己组织和准备了一场《月经与女性生理知识》的讲座,全校同学都参加了。真的学到了很多, 而且学校已经把讲座的完整视频上传到学校官网了, 说即使等主席毕业以后也会继续组织学弟学妹们看讲座的视频!还有上个月也是主席联系学校,组织发起了卫生巾互助盒。讲座真的很好,希望能让更多的姐妹们也看到,更好地认识自己!’
投稿人说自己是南城一中的学生,所以我特意去学校的官网看了完整的讲座视频, 不管是理论还是数据都很严谨,逻辑和条理也很清晰。我截取了一部分发在这条微博里, 真的很推荐大家能去南城一中的官网看完整个讲座。
妹妹们真的非常了不起!另外我看到在讲座的主办名单里还有男生的名字, 很高兴在年轻人里还有这样富有同理心的男生, 让我对未来总有一天能达到性别平等仍抱有希望。”
这条微博下面附的视频并不长,点开后就能看到礼堂台上的女生眉眼温柔、五官清丽,年纪大约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但穿着的一身衬衫和西裤却又给她带来了几分干练和英气。她站在台上,台下坐满了和她年龄相仿的学生, 她也并不怯场, 依然面带笑意、不紧不慢地翻过大屏幕上的幻灯片。
“月经是由于激素作用、子宫内膜增厚, 而排卵后最终没有卵子受精, 子宫内膜坏死脱落而引起出血。”
“经期用品主要分为卫生巾、月经杯、卫生棉条。”
“□□并不是一层封闭的膜, 而是□□口的一层有孔黏膜组织, 本身就有孔,月经期间经血就是经由这些孔从□□流出。如果女性初次性行为时发生流血,通常是因为年龄过小、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或是性行为中过于粗暴导致撕裂受伤。”
……
她神色坦然, 语气不疾不徐,有时也会有一些恰到好处的小幽默。起初台下的同学们脸上还有些尴尬和不自然,但也许是被她这样的泰然和坦荡所感染了,渐渐地也都抬起了头来,把目光和注意力投注到了大屏幕上,认真地听了下去。
博主的评论下都是夸着“妹妹好棒!”的女孩子,但很快也招来了一些人,阴阳怪气地说着“这种话题也好意思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讲,一点都没有羞耻心!”“生个孩子就叫着多么辛苦,有什么了不起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要浪费时间搞这些有的没的!”
这样的评论很快也招来了女性们的反驳,评论在飞速增长,而转发数也在不断增加——因为即使是那些表示反对的人们,也不得不承认,视频里的那个女孩子,实在是非常非常漂亮的。
后续的发展有些超出了阮棠的预料——当她周五顺利完成这个讲座、收拾了东西回家的时候,只是在大家的掌声里感到自己和朋友们大半个月的辛苦总算都没有白费、希望这场讲座能够切切实实地给同学们带来一些帮助而已。而当一天之后,接到教务主任的电话、说南城日报想要采访她的时候,阮棠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讲座的意义似乎还远没有结束。
阮棠问了其他三个人——陆含雁严肃又寡言,顾衡是个宅男不想出门,应覃……对着外人一天都说不了几个字,总之,在连着被拒绝了三次之后,阮棠只能和学校约好了时间、自己一个人去接受了采访。
南城日报的纸媒只在本地销售、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但采访的视频却又在一夜之间转发上万、甚至还在不断增加。
——尽管必须承认,造成这样热度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依然还是视频里女孩子过分漂亮的容貌。
和讲座时利落的衬衫西裤不同,受采访那天她穿的是薄毛衣和毛呢的短裙,毛衣柔软的质地似乎也将她身上本就柔软的气质衬得越发软糯乖巧。
记者背对着镜头、看不到正脸,但从声音上听得出来,也是年纪不大的年轻女性,交谈时也有些好奇:“为什么会想到要做这样一个讲座呢?”
“我相信大部分女孩子都有过向其他女生、或者被其他女生借卫生巾的经历。而提到月经的时候,又都觉得尴尬、不好意思,甚至都不敢直说月经,要用‘那个’、‘大姨妈’来代称,但其实这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应该为此而感到羞耻。后来我看到微博上有女性发起了卫生巾互助盒的活动,我自己是学生会主席、和学校沟通起来还算比较容易,就在一中也推行了互助盒,大家都觉得很需要、也很有意义。之后我就想,要破除月经羞耻,是不是还能做更多。”阮棠笑了一下,声音轻软,却很认真,“在我初中的时候,生命科学的教材里有男女性生理构造的部分,但老师却没有在课上讲,只是让大家自己看书。我不知道其他学校是不是上了这一节课,但我相信我一定不是唯一一所上课跳过的学校——而我希望所有人,不论男性还是女性,都能够正确地认识自己。”
“起初我们只是为了破除月经羞耻、想要做一场关于月经知识的讲座。但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发现了更多非常重要的、但此前却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们的知识——包括关于□□、关于怀孕、以及关于性。”
她说着微微停顿了一下,伸手轻轻将耳边垂下的一缕鬓发拨到耳后:“无论是在社会认知,还是在先天的生理构造方面,女性始终处于受到更多规训与压抑、承担了更多风险与伤害的地位。似乎很少有母亲告诉自己的女儿,生育要承担怎样的风险与痛苦,总是说‘没事的,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但我希望,女性可以在了解自己可能要面对的风险和代价后,做出自己真正的自主选择。我也希望女孩子们都能够知道,月经并不脏、也不羞耻,性也并不可怕、并不罪恶。”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记者有些怔愣,但很快还是回过神来、继续采访的话题:“这次是全校同学——包括高三也参与了,高三同学们反响怎么样?”
“虽然这样说不太谦虚,不过我看到的情形是,高三同学们也都听得很认真。”阮棠眨了眨眼睛,“毕竟少做一个小时题,我想也不至于让学长学姐们在高考时少拿一分。”
记者也笑起来——这是在回击之前微博下那些“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不要搞这些有的没的”的评论。
“还有一个问题大家也都很想知道,这次讲座的主要内容都是和女性有关,有没有考虑过只面向女性来举办、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面向全校同学呢?”记者问,“毕竟男生们听到这些,可能还是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吧。”
阮棠又弯着眉眼笑了起来:“其实,这次准备讲座的同学里,也有两位是男生,起初确实也会觉得有一些不好意思。学校一开始也提议可以只面向女生,是我提出了要求,坚持必须要让全校同学参与的。”
“我们想要破除月经羞耻,要让社会脱敏——社会当然也包括占了一半人数的男性。我想应该让包括男性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月经也好、生育也好、或是其他的生理和性知识也好,本来就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和生物知识,既不脏,也不羞耻。我也想让男性知道,月经是不能憋住的、卫生巾不是每天只用一片、痛经不是无病呻吟、生育会对女性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少女微微歪头,回忆着一条又一条亲眼见过的男人的言论,“每个男生都有女性家人、朋友、同学、同胞……即便没有任何亲密关系,作为陌生人,我相信男生也需要正确地认识和自己同类的另一半群体,了解她们身上正在遭遇和发生什么。”
……
采访视频和讲座视频的转发数都在不断上涨。
直到评论里又有人带来了新的信息:
“看到南城一中我就有预感了,果然是我老板的女儿!!!呜呜呜大小姐超好的,真人比视频漂亮多了!可可爱爱又很能干,因为以后会继承家业所以经常来公司,有时候还会旁听会议,但人又没有架子,每次看到她都好想把她抱在怀里rua!呜呜呜好想快进到大小姐马上继承家业(没有说现在老板不好的意思,但大小姐我实在是太可了!!!!)”
“别猜了别猜了,反正没说老板坏话我也不怕!层主在睿科工作,对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个睿科电器!大小姐是董事长的女儿,好好学习以后要继承家业的那种独生女儿。”
——于是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之后睿科的股价连着涨了小半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
睿科员工:好想快进到大小姐继承家业!
爸爸:???是我不够帅,还是员工福利不够好?
第31章
这个后续发展是阮棠所没有预想到的, 但既然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当然只会觉得高兴、而不可能感到苦恼。
当然,稍微有一点点麻烦的是, 她的信息——包括名字和照片, 都在网络上流传了一阵。不过一中的门禁管理很严格,她也并没有那么多时间上网,所以对于她本人而言,倒是也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过一阵子应该就没什么还记得起她了。
真正造成了实际影响的倒是另一方面:之后那个周末去老宅看爷爷的时候, 老爷子高兴得不得了。他年纪大了,不怎么弄得懂网络上的信息, 但是——
“这几天销量和股价都涨了。”老爷子笑眯眯地摸着孙女的头顶, 满脸欣慰, 又像是个炫耀自己的小孩子,脸上是几乎有些张狂的得意,“他们那些老家伙,哪个家里的子孙这么小就有我孙女能干!”
老爷子也是苦出身,年纪大了身体有些不好, 去年老伴走后干脆也就彻底退了休, 钓钓鱼养养花, 再有就是和老伙计们喝喝茶、吹吹牛了。吹牛嘛, 总是免不了有些“攀比”, 有时候有时候比比公司、比比收益, 也有的时候,比得不过是谁钓到的鱼多、谁的孩子出息这样家长里短的琐事。阮老爷子在钓鱼上不见得有优势,不过,要比公司和孩子, 那是腰杆儿挺得最直的时候了。
早几年也有人到阮老爷子面前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孙女虽然好,但孙子到底才能继承香火”之类的话,近些年也就没人敢说了——一方面,是阮棠的成绩永远是最好的那一个、任是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另一方面,是阮诤出了名的顾家,谁敢说他老婆孩子半个字,他回敬起来一个也不会漏过。
说实在的,都是自己的孙辈,老爷子对于孙子和孙女都是很疼爱的,甚至最初的时候,确实是有些不自觉偏向孙子的,但……一个乖巧贴心、优秀上进,另一个沉默木讷、有时甚至连问话都不回应,时间久了,会偏向谁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往常老爷子炫耀,也顶多就是“我们家棠棠又考了第一名”、“我孙女竞赛又得奖了”、“我孙女艺术修养也好,小提琴比赛拿了金奖”之类,至少还是在“学生”和“学习”的范畴内,这回可就不得了了:
“我孙女上了新闻,股价和销量一路上涨,董事们都夸她呢!”老爷子这回简直逢人就说,还装出一副很谦虚的样子,“嗐,她小孩子家家,高中都还没毕业呢,也别太夸她了,还有的学呢!”
于是老伙计们都听懂了——“别太夸她了”,翻译一下,就是,“我孙女就是优秀,你们都是羡慕不来。都给我夸她!”
再之后大家只能都忍着酸气装模作样地恭喜他:“哪里哪里,才高中就这么优秀,等将来毕业进了公司,睿科的发展更加不可估量。”
想到这两天自己的春风得意,老爷子就得意得像个小孩子——看着最多十岁。阮棠也不戳穿他,笑眯眯地陪着他侍弄新买的水仙花球茎。
这些唐静婉都跟她说过了,她甚至还知道,董事里也有对她不满的。唐女士特意指名道姓提了几个董事,都是阴阳怪气说着“女孩子说这些总归不好,也太不矜持了”之类话的男董事。唐静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阮诤当场就笑了起来:“销量和股价都在上涨,根据公司的舆情监测,上涨原因恰好就是阮棠的言行。社会的观念一直在进步。”
阮诤即使到了中年也依然儒雅英俊,平时也很随和、并没什么架子,但这时候他笑起来,立时就显出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几位叔伯,你们老了。”他笑着说。
而被点名的几位董事顿时噤若寒蝉。
当然这些事也没人去老爷子跟前说——阮棠也不会说。这些话她从小到大听得多了,除了告诉自己“要更努力、更优秀,而他们只能无能狂怒”以外,对她根本造不成什么影响。
阮棠和父母来得早,陪了老爷子一个上午,午饭的时候阮诚一家也来了。阮诚还是一样事不关己、除了玩手机就是吃饭,阮棣干脆直接闷头吃饭、一声不吭。沈菁给父子俩使了几个眼色都没人搭理,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自己装作不经意间开口:“棠棠最近上新闻了啊?”
席间一时没人搭理她,沈菁一下子有些下不来台、脸色僵硬,倒是阮棠在老宅一向都是乖巧听话的人设,稍过了一会儿后含笑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棠棠一直这么能干,”沈菁看了她一眼,因为她给自己递了台阶、神色稍缓,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放弃自己一开始的目的,换上了一副既为难又有些担心的模样,“但是毕竟是女孩子,都还没成年,公开说这些,会不会让别人对她有什么误会?”
阮诚看了她一眼,没有制止,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唐静婉放下了筷子。
阮诤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唐静婉的碗里,然后也放下了筷子,笑眯眯地看了过来。
大家都没说话。
阮棠知道,父母这会儿的沉默是想看自己怎么回答。如果她需要,她的父母立刻就会用最有力的方式反驳对方、维护自己。
但这点小事,还不用父母出面。
“误会什么?”阮棠眨了眨眼睛,神色单纯又乖巧,“婶婶不用担心,公司有市场和舆情监测部门,自从这次新闻以后,销量和股价都在持续上涨。我想,应该是没人会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