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完全推开单舒之前宋荣瑾有那么一刻犹豫,眼前浮现的是十年前第一次见面时这人懵懂青涩的羞怯目光。
然而六年前被绑架时这人扔下他头也不回逃走的背影一瞬间将过去所有的美好与欢愉打散。
人到生死关头都是自私的。
宋荣瑾觉得自己能理解。
彼时单舒还只是一个二十二岁涉世未深的孩子,碰到那种事会吓得逃走是理所当然的。
宋荣瑾对自己都从未要求过什么,更遑论苛刻他人。
即便后来宋晓查到单舒曾经与策划绑架他的人有过接触,似乎是因为宋荣瑾在外面有了人,单舒暗自策划报复,宋荣瑾得知后,也大度地表示了宽容。
他们当时正在热恋中,至少表面如此,单舒偶然得到那样一个消息,会愤怒到失去理智,宋荣瑾觉得完全可以理解。
处理掉绑架他的那帮人后,宋荣瑾将单舒这件事悄悄压了下去,也亲自问过他,见他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失望之余便就冷了对他的心思。
他自小聪慧,又接受西方思想教育多年,在感情方面比较放得开,那件事并没有在心里郁结多久。
当然,以此为契机,从此他也不再受单舒约束,慢慢起了猎艳的心思,好在他受过高等教育,家教家风都十分严格,除了多分几次手,多找几个男朋友,倒没什么出格举动。
本来,以前在英国男模圈,他就算是玩得比较保守,身边也没怎么缺过人。
后来回国不久碰到单舒,被这孩子吸引,确实有那么几年收敛了些,可惜,单舒没管住他,他也没管住自己――
人本来就是这样,有劣根性。
俗话不是说吗?
男人出轨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虽然宋荣瑾从不认为自己是出轨,但是在对单舒的处理上,始终不够干脆利落。
他以往分手的男朋友,哪有这样拖泥带水的,断了就断了,从来都不会再想念。
彻底推开单舒的手之前,宋荣瑾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淤青,突然想,不知道他早上起来有没有再擦一次药,再这么淋下去,肌肤上面的药水都该被雨水冲走了。
没有再看单舒,宋荣瑾转身。
“宋先生!”
单舒对着他的背影凄厉嘶喊,“宋荣瑾,你告诉我,我是不是,永远都等不到了?”
宋荣瑾脚下未做停留,往急诊室走去,身后传来单舒沙哑的呜咽声,最后一声微弱的祈求随着雨声飘来。
“宋先生,你再回头看看我。”
十年啊,他花了十年的青春来爱这个人,等待这个人。
这个人,最后回应给他的却是一个决绝冷酷的背影。
宋荣瑾从始至终没有回头,回到急诊室外面,两个保镖惊讶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脱下外套递给他,“宋先生,您这样会感冒。”
“要不您先去附近的酒店洗漱换身衣服再过来?我和林森在这里守着。”
宋荣瑾神思恍惚,茫然推开他们的手,扭头,怔怔看着急症室里面躺在病床上满身鲜血已经戴上氧气罩的许晏。
心脏,在不停抽痛,缺氧的眩晕感让他不得不扶住玻璃窗。
也许从未曾察觉,单舒当年背叛他的那件事,其实深深地伤害了他。
他其实从来没有放下过那件事。
否则,这些年,怎么会那么对待他?
几番尝试放下,却屡次失败,将他留在身边,反复折磨着。
也许对单舒来说,这段感情无异一场漫长残酷的刑讯。
身上湿透的衣服很快在脚下流了一摊水,宋荣瑾冷得身体微微发抖,终究无法忍受心里汹涌而起的恐惧和不舍,抓了一把头发,转身飞奔出去。
两个保镖,林森和陈子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跟着他跑出来。
并不需要跑到外面,一眼看到急诊室东南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停下脚步,呆呆看着风雨之中被电子门关闭的大门,紧捏着拳头的手慢慢放开。
保镖林森奇怪看着外面,问了一句:“宋先生,单舒呢?”
记得来医院的时候单舒和宋荣瑾他们是一起进来的。
当时他和陈子两个人,一个人留在车里面清理血迹,一个到大门口去迎接赶过来会诊的专家。
事情完了之后进来,就没看到单舒了。
“走了。”宋荣瑾轻轻地回答,口气虚浮,随后扬起一个莫名的苦笑,“这样也好!”
这个僵局迟早是要打破的。
单舒茫然走在雨中。
这场雨从中午开始,轰轰烈烈下了三个多小时,期间狂风暴雨,雷声阵阵。
到现在,雨势渐渐收住,变成缠绵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刚开始熙熙攘攘,后来慢慢变少,四周围喇叭声轰鸣,每过一辆车,就扬起漫天泥水,将他从头淋到尾。
脑子似乎是清醒的,又似乎是迷糊的,知道要等红绿灯,知道要过马路,知道要让车辆。
但是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茫然地,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他和宋荣瑾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虽然他不停地逃避,也曾努力挽救。
仍然什么都改变不了。
傍晚,夜幕降临,薄薄的雨帘之后,重重山海云雾之间,天边一丝薄红正在慢慢消失。
“嘟!”
一声刺耳的喇叭鸣叫让落汤鸡一样,冷得全身发抖的单舒狠狠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扭头,路边一辆宾利停在他身边。
车窗滑下去,露出一张陌生的英俊面孔。
“单先生?”
周围嘈杂的人声突然闯进脑海,单舒环视一圈四周,是一个老旧街区,水泥路面坑坑洼洼,正值下班高峰,骑自行车和电动车的人挤作一团,到处都是令人焦躁的声音。
最后将目光放在面前车里的男人脸上,单舒张开麻木的嘴唇,发现喉咙火烧火辣地痛。
“梁,梁先生?”
梁川,昌河掌权人,滨海新进富豪,实业家。
目前昌河集团估值近三千亿,梁川的个人财产已经可以跻身滨海富豪排行榜前十,挤掉一年前被除名的邹家,成为滨海富豪俱乐部――桥牌俱乐部成员。
下个月的桥牌俱乐部会员活动就有他的入会仪式。
今年活动主办者是宋家,单舒全权负责,自然是认得这个人的。
梁川皱眉看了看他周围,没看到其他人,疑惑问:“单先生这是――”
单舒头发和衣服滴着水,脸色青白,跟死人一样,眼睛里更是死灰一片。
眼前突然模糊起来,心里撑着的那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个人之后突然散了,单舒抓住梁川放在车窗上的手。
虚弱道:“带我走!”
前面十字路口的绿灯亮起来,后面的车辆不耐烦地催促按喇叭。
听到他的话,梁川有片刻惊讶,之后看到单舒松开他的手往地上倒,连忙打开车门把人抱进车里。
过了马路后,车里面,前排副驾驶座上的人回过头来,“梁总,这谁啊?”
梁川摸了摸怀中昏迷之人身上的衣服,皱眉说:“宋家的管家。你没见过。”
“啧!”
那人感叹一句,“那他怎么在这里,连把伞都不打?”
“雨中漫步?哈哈!”
那人干笑两声。
梁川没理他,抬手摸单舒的额头,“发烧了,去医院吧。”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前面放我下去,我自己打车。”
那人没什么兴趣的说。
梁川没反对,叮嘱:“你自己路上小心点,邹家的事过去才一年,说不定有漏网之鱼。”
“得了!你就别操心了,我自个知道。快抱着你的美人去医院吧。啧啧,瞧瞧这脸蛋。除了我们家小羽,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到马路边的停车地段,那人解开安全带,趴在座椅上打量了一番靠着梁川的单舒,轻浮打了个呼哨说。
知道他的德行,梁川只是让他关上车门。
车重新上路,梁川拍了拍烧得迷迷糊糊的单舒,问:“单先生,单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
单舒缓缓睁眼,看着他。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人,有种惨烈悲呛感。
梁川怔了一下,不自觉放缓语气,“我送您回宋家还是?”
“不――”单舒微微摇头,抬起酸软的胳膊,环上他的脖子,仰头将滚烫的嘴唇贴在他脖子上,哀求,“带我走!救我!”
如同受伤的小动物,蜷缩到怀里瑟瑟发抖。
这让梁川回忆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他一把将青年搂进怀里,脸上闪过一丝痛苦,随后沉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