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慕迟没说话,低下头,动作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伞柄。
滴滴答答的雨点全部被隔绝在白色雨伞之外,而他们紧挨着站在同一片伞面里,相对无话。
良久,是颜晞先开口:“下雨了,你不回家,站在这干嘛?”
“等你。”
几缕黑色发丝被雨打湿,一路从下巴没入他薄薄的卫衣领口里,而他浑然不觉,“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颜晞垂下眼不看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起伏:“什么话,说吧。”
“我认真想了想,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跟舒雅来往了。”
他低低的声音和细细密密的雨点交织在一起,每一个字都很认真,都像叩在她心上。
天空黑得像被泼了墨,她没抬头,也没回答。
许慕迟伸手,很随意地把下巴上的雨水擦去,“不止她,我以后也会和其他女生保持距离,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再做。”
下雨的时候气温会降低,颜晞刚才出来得急,忘记穿外套,现在身上只有单薄的毛衣和长裙,冷风刮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一秒,许慕迟用另外那只空出来的手把她抱进怀里。
他不是第一次抱她,但却是第一次抱得这么紧。
四四方方的伞下,她的头就靠在他胸口,甚至能够听见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很清晰,很有力。
颜晞偷偷抬眼,看到接近三分之二的伞都打在自己这一边,他的后背早就被淋湿。
犹豫了一会儿,她伸手,很轻的把伞柄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许慕迟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冷,于是伸手拉开卫衣外套的拉链,把她整个人包裹在自己怀里:“还冷吗?”
少了一层衣物的遮挡,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几分。他的胸口很烫,烫到颜晞觉得自己身上好像着起了火,心跳声也像揣了一百只兔子,越来越剧烈。
她试图直起身,却被他握住肩膀:“原谅我吧,好不好,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伞外,雨还在下。
颜晞发现许慕迟这个人真的很会耍赖,明明是自己先做错了事情,但现在看起来比她还要委屈一百倍。
让人觉得如果不原谅他,真的很过分。
又僵持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舒雅是不是喜欢你?”
“可能吧,我没问过。”
“那你喜欢她吗?”
许慕迟沉默片刻:“颜晞,你把我当什么人?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刚对你说过,我喜欢你。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喜欢没有那么廉价。”
颜晞抿抿唇:“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应该是觉得她这个问题很无聊,他回答得很干脆:“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气氛有片刻安静,而后——
“许慕迟,”她稍微退开他的怀抱,像是经过了一番思考,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你能回答得上来,为什么喜欢我吗?”
雨势稍微减弱了一些,砸在地面上的雨点溅起的水花也跟着变小。
须臾,他的声音从雨声中剥离出来了一些,很清晰:“我不想骗你,我回答不上来。”
这十几天的时间里,他每天都在思考。
可是没有答案。
许慕迟不相信感情,对生活也不抱期待,连有没有明天都不在乎,更加不曾设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什么人。
颜晞的出现是个意外。
让他就算被分手也不愿意放手,明明说过“不开心了随时走,绝对不死缠烂打”也要食言来挽留。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就算再怎么逃避,应该也只能定义为“喜欢”。
那天他刚被退学,从北京回到连州市,回到家里和许广深吵了一架,对方说幸好母亲走得早,不然现在看见他这幅模样一定会后悔生下他。他顶了几句嘴,许广深气急之下一抬手,就把沉沉的砚台砸到他嘴角上。
后来他摔门离开,刚好碰到台风暴雨天。
他很小就去北京生活,对这里的路不熟,又没地方去,只好随便找了一家附近的书店避雨。
遇见她的那晚,其实是他很狼狈也很烦躁的时刻。
他并没有对两个人的相遇下什么与“一见钟情”、“怦然心动”相关的定义,只是记住了这个人和这个名字。
直到后来在银桦又见面。
很奇怪,他发现只要是有她出现的地方,他的视线就没办法移开。
他对她感兴趣的程度渐渐超出了预期,然后开始脱轨。
“我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颜晞闷闷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叫醒。
点点头,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自己也没有什么立场再留她,许慕迟把伞柄还回她手中。
面前纤细瘦弱的女孩接过雨伞,却没离开,还是和他站在一起,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颜晞重新抬起头,稍微弯了弯眼睛:“如果不想回家的话,陪我上去吧,再过几个小时我就值完班了,刚好可以一起吃早点。”
几秒过后,他点头:“想吃什么?”
对方微微笑了,眉眼比玫瑰还要娇艳欲滴,装作苦恼的样子想了想,才回答:“就吃那家,邱言说好吃的蟹粉小笼吧。”
第29章 好好恋爱(01) 人是可以飞起来的……
颜晞最近发现, 赵小楼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一到语文课就愁眉苦脸避之不及,可是现在到了语文课, 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一整节课连眼睛都不眨,笔记也厚厚记了好几页, 连谢意的几句题外话都不放过。
语文课的后二十分钟,谢意临时让他们默写新学的《离骚》,原本都做好了下课准备的同学们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唉声叹气地合上课本, 开始默写。
原本在这种默写环节,赵小楼一定是要咬着笔先沉思几分钟的,可是现在看上去简直是文思泉涌,下笔的动作比她还快。
下课之后, 颜晞凑过来欣赏她花花绿绿的笔记本, 看到其中一句“离骚是一首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杰作”, 后面用红笔写着赵小楼的批注——“此处疑惑:浪漫在哪里?”,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赵小楼有点难为情, 扶了扶滑到鼻尖的黑框镜框:“我的笔记……是不是不太好?”
“不是不是,”颜晞赶紧摇头, “你的笔记很好,就是这句‘浪漫在哪里’, 我觉得很有意思, 你是打算拿去问谢意吗?”
对方很认真地点头,又打开书本把这首诗粗粗看了一遍:“我真的看不出来,哪里浪漫。”
“其实,谢意说的浪漫主义只是一种表现形式而已, 我们记下来就好,到时候考试能用就用上,没必要非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颜晞说完这句话就开始后悔,因为赵小楼是一根筋的人,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会刨根问底,自己不应该去打击她的积极性。
好在她看起来并没有被自己的话影响,而是抱着笔记本,丢下一句“我去办公室问谢意”,就匆匆出了教室。
颜晞撑着下巴,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最后一节课上完,她收拾书包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想了想,试探性地扭头问赵小楼:“你上节课去问谢意,他是怎么说的?”
赵小楼叹了口气:“他问我,认为什么才是浪漫主义,我回答不上来。”
“然后呢?”
“然后,他给我解释了一堆,但是,太复杂,听不懂。”赵小楼说到这里,像是觉得不好意思,停了停才继续,“最后,他推荐我去读雪莱的诗。”
颜晞边听边点头。
她有点没想到,谢意会这么认真地去回答赵小楼提出的一个……抽象到显得有些可笑的问题,还跟她推荐了浪漫主义代表诗人。
她犹豫着该不该去问赵小楼对谢意的看法,没想到对方却主动对她开口了。
“颜晞,我前几天……梦到谢意了。梦到,他在上课,教室里只有我在听。”
放学时间的教室嘈杂得过分,到处都是同学们的笑闹声,走廊上不断有成群结队的同学背着书包走过,偶尔有几个男生在外面互传篮球,发出一下又一下沉闷的重音。
而颜晞惊讶到愣在当场,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眼前的赵小楼放下了整理书包的手,有些苦恼地曲起双臂,把侧脸埋进去,小声问她:“可是,我为什么会梦到他呢。”
颜晞勉强笑了笑:“可能是你最近学语文太用功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是这样啊。”
耳边听到赵小楼的喃喃自语,她又开始收拾书包。没多久接到父母的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出去,慌慌张张答了声“马上到”,于是背上书包扭头跟自己道了声再见,就匆匆离开。
剩下颜晞还在座位上发呆。
一面想,赵小楼是不是喜欢上谢意了,一面又觉得不可能,赵小楼这种性格的人,就算是时下最流行的电影明星出现在银桦校园里,恐怕都不会走出教室一步,更别提会喜欢上谁。
她像是天生缺了一根弦,对于“喜欢”这种事物的感知平时全都来自于电影或文学作品,根本就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么说服完自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放,一回头,看到教室里的人已经差不多都走了,只剩下值日生。
她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包。
今天的值日生里有李梦涵,平时跟她一直不太对付,这会儿故意跟旁边的女生提高了音量,意有所指地聊天。
“哎,你说像许慕迟那种人,对谁不都是三分钟热度,有些人以为傍上他就能扬眉吐气了,是不是挺可笑的。”
“是呀,这不转眼就被甩了嘛,指望许慕迟收心,估计要等到下辈子吧,人家什么样的女朋友找不着啊。”
“所以说人要有自知之明,睁开眼睛面对现实,别总是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
……
颜晞听着她们在那里指桑骂槐,觉得有点好笑。
整个学校的人都以为他们分手了,所以班上那几个平时爱搞小团体的女生最近又开始若有似无地针对她。
不过也不奇怪,因为几天之前的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懒得跟她们计较,她低头检查了一下桌洞,确定所有作业和课本都装好了,才抬起头。
门外有谁进来,带起了一阵风。
临近五月,随着气温的不断攀升,同学们脱下了厚厚的冬装,走在校园里不再能看到各种颜色的羽绒服,而是被一片纯粹的蓝白色淹没,甚至有几个男生已经开始穿夏季短袖校服。
颜晞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笑意漫上眉梢。
她发现许慕迟真的有一点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