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濒临死亡过,所以他什么都知道。
赵世恒很不甘地笑了一下:“聆风,要记得给伯伯烧钱啊。”
莫聆风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淌的满脸都是,紧紧闭着的嘴“哇”一下张开:“不要……伯伯不要死……”
眼泪滚烫的滴落在赵世恒手上,莫千澜抽搐着嘴角,不敢在这个时候哭――他得撑住。
赵世恒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忽然低声道:“邬瑾……”
莫聆风在滔滔的眼泪中摇头,并不知道邬瑾在何处,然而就在此时,屋门口忽然传来邬瑾的声音:“先生,我在这里。”
他满头大汗,浑身尘土,衣摆上沾着血。
还未走出横山,他毅然回头,坚定地回到横山堡,想在这里等到莫聆风的消息。
他狂奔回来时,就遇到了站在横山堡外戒备的士兵,知道了赵世恒身受重伤的消息。
他一步步走进去,脚步沉重,气息凝滞,跪倒在莫聆风身后,伏首于地,磕了头。
赵世恒看到他行礼,也笑了一笑:“君子和而不同……你还记得我是你的老师,很好……附耳过来……”
邬瑾膝行过去,青年人锋利的面目像是一把刀,在赵世恒面前分割开了连在一起的莫家兄妹,把自己的耳朵送到了赵世恒嘴边。
“不要去科考,留下来,虎狼环伺啊......等到她长大,老师求你,答应我。”
邬瑾僵住了。
身体成了顽石,嘴唇翕动,却只能喷出无力的气流声,周遭的浓郁的血腥气味成了烈火,把他架在上面烤,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苦读不倦,辛勤劳苦,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朝堂有声,为家人争光,为百姓谋稻田之粮。
三年一次的春闱,他已经错过了一次,要留在莫聆风身边,就要再等两次。
到时候,他已经年近三十。
学子是禁不住蹉跎的,一再拖延,只会消磨志气,也会因为生活而不能全力读书,跟不上国朝变化。
他在养家糊口之际,也需不断收集邸报,在州学旁听,才能跟得上脚步。
而且年近三十的他,还能从莫府抽身吗?
而赵世恒――他的老师,使他明悟,让他全力走向这条路,现在却以临死之言,让他做一个抉择。
他口干舌燥,难以呼吸,见赵世恒的目光一点点涣散,还在期待他的一个回答,那一点希冀的光,足以将他击碎。
他只能奋力答道:“好。”
赵世恒听到回答,露出一丝微笑,嘴巴微张,吐出最后一口气,仅存的力气也随着消耗殆尽,脑海中一片昏蒙。
生命中的吉光片羽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本名赵季,元章六年状元,曾经琼林赴宴,御院簪花,意气风流,着红袍,行于朝堂,也曾妻女在堂,满家和美。
仅仅六年,他的前程似锦因济阳郡王而化作一道青烟,辞官归家时,妻女相继病亡于途中。
听闻好友莫千澜因夫人逝去而一病不起,他赶往宽州,从此便在宽州扎根。
他想看到皇权的失败,想看到莫聆风长成参天大树,然而看不到了,他没想到自己会死的这么早,会死在权利之争下。
还有一些话,他藏在了心里,不必和任何人说。
譬如他想念妻子,譬如他还有一个学生叫做祁畅,像条虫子一样寄居于九思轩,正在等待展露头角的机会。
他的脑袋歪向一旁,眼睛闭上,身体迅速变得冰凉僵硬。
莫聆风攥着赵世恒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她搓着他的手,希望不要变凉,不要变僵,可是不行,莫家并没有回天之力,赵世恒也将和其他的尸体一样冰冷腐烂。
唯有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莫聆风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嚎哭,今天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噩梦――战场上的死亡第一次与她相关了。
邬瑾怔怔地,不合时宜的,想起来曾经学过的几句诗。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他眼中滚下大滴眼泪,跌碎在腿上,不知道是为赵世恒而流,还是为自己而流。
莫千澜无声地淌了满脸的泪,又很快将眼泪收起――他的情绪早已经内敛,两只脚站在血泊里,他的脑子在飞速转动,要将今日之事想清楚。
皇帝的杀招,他们已经料到,却未料到陛下已经失去耐心,要将他们莫家彻底埋葬在此地,甚至已经急迫至此动用硬弩。
莫家不复存在,皇帝再在他们身上、府中,去寻找庞大的宝藏。
弩是利器,弩箭又是特制,比起平常弓箭珍贵数倍,弩手不学枪刀,只专弩机,轻易不示人。
游牧卿、殷北、殷南,三个人加在一起,也难以抵挡这万箭穿心之势!
昨日士兵们已经搜查过横山,并未发现横山有埋伏,谁能在昨夜突破重重关隘,埋伏进来?
只能是镇戎军的人,是谁?
是种家庆?
还是冯范、张供奉、曹敕使?
第137章 雪上加霜
莫千澜心血翻涌,几乎脱力,让殷北背上赵世恒,随自己回去,又让莫聆风回堡寨――经此一战,堡寨中反倒是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