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长想了想,应道,“而且,这些兵俑在入窑之时,我都派人细细察看,全都完好无损,没有丝毫裂痕。”
“烧窑的温度呢?”
屯长道:“这温度是我亲自掌控,均是缓慢升温,并没有在一开始时便使用猛火烧窑。”
重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个问题:“装窑之时,兵俑是如何排布的?”
屯长一愣,这也有关系?
但如今他可是没有发问的权利,回想了一下,老老实实回道:“为了让窑口能够装得多一些,所有兵俑均是站立排布的。”
“脚朝下,头朝上?”
屯长又一愣,忍不住点了点头:“是,脚朝下,头朝上。”
此时,重不再发问了,转身朝少府老吏拱了拱手,道:“大人,小人问完了。”
“如何?”
少府老吏也不知道重问这些问题有什么用,但他可不管这些,他只要知道问题出在哪儿,然后解决掉它就可以了。
主要不误了大事,一切都不重要。
“若小人没有猜错,这问题就出在装窑之上。”
重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陶俑俑胚上身重于下身,脚下头上站立摆放,若是没有外力影响,自然一切无碍。”
“但在烧窑之时,需要通风,如此情况下,原本就不稳定的俑胚自然就会倒塌……”
少府老吏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你的意思,这俑胚是倒下来摔碎的?”
“不错。”
重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之前在进窑察看之时,我便注意到了,所有站立的兵俑全都倒了,而唯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跪射俑却完好无损,足以说明一切。”
“跪射俑完好无损,并不是没有受到外力影响,而是它单膝跪地,相较站立的兵俑而言,更不容易倒塌。”
听了这话之后,那名屯长原本就煞白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像纸一样!
这种事,他之前是想不明白,因为从来没造过这种玩意儿,他哪里懂这些东西?
可这道理并不复杂,重这么一说,他就明白过来了。
此刻,这屯长心如死灰――
原本以为不是自己的问题,没想到,还真是自己装窑时装出了问题。
这回,死得不冤了!
老吏此刻也没心思去管这屯长的死活,他想的是,这问题该如何解决。
重也不让他久等,当即告诉他,要解决这问题,很简单――
将这兵俑倒立过来,那就不会倒塌了!
说白了,现代人都明白,这就是个重力问题。
但秦朝时,可不知道重力是什么玩意,他们之所以知道这么做,完全是一次次失败之后,总结出的经验和教训。
说完这件事之后,重这才朝老吏说道:“大人,此时并非这屯长之过,实际上,这里的陶匠大部分人都不清楚,烧制陶俑需要倒立装窑。”
“小人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曾经给小孙女烧制一直陶制小马时,失败多次之后,方才知晓。”
“还请大人看在他乃是无心之过的份上,饶他一次!”
这时候,其他围观的陶匠也是纷纷附和:
“是啊,大人,若不是这位兄长解释,我等确实不懂此事,说不定下次烧造陶马时,也会炸窑!”
“大人且饶他一次,让他戴罪立功罢!”
“……”
一群人纷纷攘攘,为那名屯长求情。
此刻,那屯长也是涌起了向死而生之心,连连叩首道:“还请大人饶我一次,让我戴罪立功!”
“也罢!你且再开一窑,就按他所说之法来装窑。”
少府老吏看了重一眼,这才低头看向那屯长,淡淡地说道,“若是烧制成功了,此事便作罢;若是依旧失败了,你二人一同受罚!”
说完这话,少府老吏也不再多留,转身便离开了此地。
少府老吏都已经走得看不见了,现场依旧是寂静无声,在场的陶匠们愣愣地看着表情平淡的重,内心里面五味杂陈。
这重,不应该出头呀!
要是这第二窑烧制失败了,岂不是连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粟和其他陶坊里的里人,听到少府老吏的话后,也是心中暗暗焦急,甚至在内心里,不乏有些怨念:
父亲大人(师傅)这回,冒失了!
第225章 陶俑彩绘的秘密
那屯长名叫“午”,一个四十来岁憨厚汉子,来自咸阳。
此刻,他瘫坐在地上,汗出如浆。
这一回,他是捡了一条命!
如果不是陶坊里的陶匠重,在关键时刻出面为他求情,估计其他人根本不会为他多说一句话,只会在一旁当个吃瓜群众。
现在虽然还不算完全脱险,但总算是有了一线生机。
只要第二窑陶俑能够成功烧制出来,那这次的危机就可以安全度过了。
只是,却是连累了重……
这原本不关他任何事的!
照心里面有些内疚,他一脸歉意地朝站在一旁的重看去。
重刚听到那少府老吏的话时,也是有些错愕,但很快就将心情给调整过来了――
只要午之前没有说假话,那这一次炸窑的原因,就是他说的重心不稳。
只要装窑时调整过来,就决不会出问题。
害怕有什么用?
害怕又解决不了问题,害怕更救不了自己。
想到此处,重便对依旧瘫坐在地上的午说道:“赶紧起来,将那窑口清理干净,准备再次装窑。”
“好。”
午连忙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连身上的泥土也顾不上拍一拍,感激地说道,
“这一次,多谢你了!”
重朝他点了点头,却是没再说话。
几天之后,午带着底下的那些人,将那些其他屯制作完成的陶俑俑胚,晾晒干透之后,又开始日以继夜地装窑。
这一次,重也放下自己手中的工作,全程盯着他们装窑,不止让他们将兵俑俑胚倒立放置,而且还让他们将马俑俑胚同样倒立安放。
装好窑之后,重又亲自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见没有大碍之后,这才让午封窑点火,开始烧窑。
对于重直接插手自己工作范围内的事,午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反而对重言听计从。
自己的命都是重救下来的,他还能害自己?
更何况,这一次两个人是真正的一根绳上的蚂蚱了,重他要真是害人,最后还不是害了自己?
这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
所以,午很是放心。
三天之后,又到开窑的时间了。
这一次,尽管在烧窑途中,窑中虽然没有像上次那样,发出巨大的声响,但谁也不敢保证,这次烧窑就是成功的。
午站在窑口附近,脸上一副忐忑不安的表情,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似乎是在向窑神祈祷。
他所在的屯里人,也都一个个紧张万分,目不转睛地盯着窑口的方向,这一次开窑的成败,不止关系着午的命运,也关系着他们的命运。
重带着粟等一群人,则是站在另一侧,虽然没有午那么紧张不安,但也是脸色严肃。
烧窑这种事,即便是经验老道的老手,在开窑之前,也无法完全确定,窑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切只有等开了窑,才能知道这一窑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其他各屯的陶匠,虽说因为有着士兵的监督,没有围过来吃瓜,但也是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边。
他们也都想知道,这窑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若是失败了,咸阳午和栎阳重,会不会因此受到惩罚?
快到正午时,那少府老吏才姗姗来迟。
一到窑厂这边,他也不看众人,朝重挥了挥手,淡淡道:“开窑吧。”
“是,大人。”
重应了一声,便朝身后的粟等一群人示意了一下,率先朝窑口走去。
午见状,也连忙带着人跟了上去。
过了不多时,窑口便被打开了,里面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
实际上,窑口在烧制陶器阶段,就有一个降温期,目的是为了让窑内的温度慢慢冷却,以免烧制的陶器降温过快,而产生裂缝,或者直接裂开。
此时开窑,里面的温度已经不高了,完全在大家的承受范围之内。
重和午对视了一眼,便带着人依次进入了窑内。
过了不多时,一直待在窑外翘首以盼的众人就看到,一尊尊栩栩如生的兵马俑,被人从那窑口之中,源源不断地抬了出来。
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重和午那群人才停歇了下来,尽管身上汗水淋漓,连衣服都湿透了好几遍,但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