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绝情殿
毒愈后的花千骨俏盈盈站在院里,抬手舞了一段剑法。越舞越觉经脉畅通、真气活跃,一套弱水剑诀,真教她隐约舞出了几分流水真意来。
白子画见自家徒弟如此情状,只一眼便确定了她此时身体已然康复,且绝未留下任何后患。
――洗髓散不是毒……没危险……我父亲配给我母亲的药,它怎么可能是毒药?
不知不觉中,瑶玉前些天出走时留下的话语又在白子画脑中回响,同时响起的还有这些天笙箫默从紫薰处打听到、特意转告他的消息:
“瑶玉的母亲是凡人……父亲却出身魔门灭情道……灭情道有先入情而后出情的传统。
当年,所有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觉得,独孤信雄才伟略,特意娶了一个凡女为妻,便是为了等爱妻百年之后,自然忘情。”
“瑶玉五岁丧母,听说当时魔君韩旭本是有机会救人的……但却因担心坏了独孤信的修行,最终出手慢了一步……”
“从前,独孤信刚由灭情圣主转任七杀大护法不久,还没完全掌握魔道议会时,有很多别有用心的人,想借瑶玉对付独孤信。便总喜欢在瑶玉耳边造谣,说她母亲是被父亲害死的。”
“便是后来独孤信大权在握了,也有很多和瑶玉关系不好的人,爱拿这点戳她。大家都知道,那是瑶玉死穴,一戳就痛。”
“再后来,瑶玉剑道大成、威压一代,敢这么刺激她的人才渐渐少了……别管心里怎么想,反正当着瑶玉的面,肯定得夸独孤信有情有义、对亡妻一往情深……”
白子画抿了抿唇。
日前弥罗花蜜已经分出一瓶送去灵玉宫了,可灵玉宫中却无回信至。只字片语都没有……
“师父、师父!”花千骨练完了剑,高高兴兴凑到白子画身边,向阳花一样的小脸上笑容灿烂,“弟子刚刚那套剑法练得如何?”
“师父?”
“师父!”
“嗯……我在。”白子画回过神来,随口道:“不错,要再接再励。”
“是,弟子谨遵师父教诲!”花千骨道,“师父,您刚刚……是在想瑶玉帝尊吗?”
白子画不语,只定定的看着花千骨。皎如月华的目光清冷淡漠,仿佛可以直入人心,看穿水面之下、被隐藏起的一切东西。
花千骨倏尔一慌,下意识的低头避开了白子画的视线,小声道:“听说之前是她救了我,还给我重塑了仙脉……我该谢谢她的。”
其实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花千骨还听说,白子画因为她中的毒是七杀秘药,迁怒了瑶玉。和瑶玉大吵了一架不说,最后瑶玉还被气哭、跑回七杀了。
不可否认,当糖宝告诉她此事时,明知不该,花千骨心里却还是有一点点窃喜的。她拜师日久,白子画待她却一直颇为冷淡,不亲不近。实在让花千骨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很不招白子画喜欢。
偶尔还会想:或许尊上只是看在蜀山派和清虚道长的面子上,才会勉为其难收她为徒的。
可花千骨如今知道,白子画竟然会为了她与瑶玉争执……那么:或许、可能、大概,她在师父心里还是有点地位的吧?只是,师父不善表达而已。
“这些话,等下次你见到瑶玉,亲口对她说就是。”白子画平静道,“本尊还有些事,接下来你自己修习吧!”
语罢,他转身离去。雪白的衣摆顺着步伐随风扬起,清贵飘逸、不染纤尘。
………………
………………
此刻,白子画并没想到,当花千骨再见瑶玉,竟然会是仙魔战起、九州硝烟、各派烽火连绵时。
正如,白子画也没有想到,当他自己再见瑶玉时,见到的竟会是个浑身酸气、喝的烂醉、神智迷糊的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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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能通天人之途,能洞玄妙之机。乃是一项足以充分彰显人类智慧的伟大发明。――独孤信。
或许有很多人知道,或许没什么人知道。圣心魔主独孤信是个非常好酒的人。并且,他也是个任何事不做则已,做则必优的人。
所以他好酒,便擅饮。
所以他为了不负佳酿,从不会以修为解酒。
而瑶玉帝尊,她作为独孤信的亲生女儿,在很多情况下,譬如饮酒这方面,都很好的继承、贯彻了独孤信的理念。
所以瑶玉也从不会仰仗修为去化解酒性。
所以瑶玉也有着一身相当不错的酒量,甚至可称海量。
但,再海量的人,也架不住连续喝了整整七坛神仙醉!
………………
………………
瑶玉本来没想喝那么多的。――她好酒,但并不痴迷于酒。
因为于她而言,美酒诚可贵,剑道价更高。而酒喝多了,人的神智就易恍惚、不利悟道,人的身体就易失控、不利掌剑。
可她今次却久违的破了例,喝了很多酒。并且如果不是白子画突然来了,瑶玉感觉她还能再多喝几坛。
为何?
因为凌度等人,真tm太狗了!
自打那天从绝情殿回来、再在七杀殿解决完尹上漂一事,直到如今……整整一个月的功夫,瑶玉没有一天是清闲的。
她天天都在和不同的人谈天说地、忆古怀今、追忆往事……追忆的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终于,就在今天!忍不住爆发,把那群不晓得在抽什么风的猪朋狗友全给轰出去了。
然后半夜辗转反侧,对月难眠,起来喝酒,越喝越想喝,喝了一晚上,生生灌了自己七坛神仙醉……
“爹、娘……姑姑……瑶儿好想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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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玉宫
飞檐浮窗,金碧辉煌。
不愧是前魔君使人特意建造,送予瑶玉表示亲近宠爱的宫苑,每一片瓦墙摆设、每一处纹饰雕刻,都无不彰显着尊贵雍容、精巧华丽。
正午,内室
层层鲛纱垂落,帷幔重叠。完美柔化了窗外炽烈耀眼的阳光,模糊了时间,营隔出一方昏暗静谧的世界。
当白子画缓缓推门、踏入这里时,第一时间便因这朦胧似夜的环境蹙了蹙眉。
他本该谨守礼节、转身离开的。可不知为何,轻嗅着这屋内四处弥漫的浓郁酒气,腿上便像是被上了锁、牵绊住了。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瑶玉?”白子画唤,“瑶玉,你在这吗?”
“瑶玉?”
瑶玉宿醉未醒,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挣扎着分出些许意识,眼都不抬的问,“干嘛阿?”
“……想和你说些事。”白子画循声向前,在穿过五层纱幔、两道珠帘,一扇四季屏风后,便见一名身着素色绫罗、身形单薄纤美的少女以手做枕、侧伏在红木桌上。桌上、桌下加一起凌乱的摆放着七个空酒坛。而那女子手中还握着一个半开封的坛子……
“瑶玉?”白子画快步上前,一边将女子手中的酒坛接过、放在一边,一边掠开女子脸侧狼藉散落的如墨青丝。
青丝之下,是一张精致绝伦的无瑕玉颜。黛眉弯弯、形若新柳,羽睫纤长、宛如小扇,琼鼻高挺,菱唇红润,贝齿洁白……清丽冷傲、神秀雅致。
“你怎么喝成这样?”白子画展臂揽过瑶玉肩头,出力把她身体扶正,低头问:“你宫中有侍女么?我让人来服侍你梳洗?”
“侍……女?”瑶玉迟钝的眨眨眼,墨玉般的眼眸清澈透亮。独孤信不喜欢外人近身,所以无论修心阁还是灵玉宫,都没有常驻的下人。
瑶玉低头摸了张长条形、隐带竹纹、质地良好的白色符纸出来,一把拍到了白子画手上。白子画瞄了眼那张干干净净、啥也没写的符纸,沉默了下。
“……冒犯了。”他说。
“……冒……犯?”瑶玉愣愣的重复,还不等她想明白眼前容貌俊逸、声音也很好听的小哥哥在说什么,便觉身体一阵失重。原是被人打横抱起了。
于是赶紧搂住小哥哥的脖子不放,唯恐自己会被摔下去。
哪怕没过上一会儿,瑶玉就又发现,她身下传来了熟悉的、她很喜欢的、软绵绵的触感,她也不打算松开抱着白子画的手。
“小哥哥,你好漂亮啊!瑶儿喜欢你!”
猝不及防被告白的白子画:……她,这其实只是酒后胡言吧?
“瑶儿喜欢小哥哥……嘻嘻……喜欢……要抱……抱抱!”
白子画:“……”
顿了顿,白子画动作轻柔的解开了瑶玉双臂对他的束缚,说道:“喜欢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女孩子不可以随随便便就对人家说喜欢……”
“喜欢……喜欢小哥哥……”瑶玉目光懵懂的歪了歪头,说道,“哥哥,抱抱!”
语罢,直接拦腰把白子画甩上了床,然后欺身压了上去。
白子画发誓,他是想要反抗的,并且他刚刚也有反应过来还击,但……天晓得,为什么瑶玉醉酒之后,身手居然不退反进。一招一式看似简单,却是道法天成,让人寻不到半点破绽。打算提气以力破法吧,瑶玉真气还比他强!
所以,最后,反抗失败的白子画只能无奈任由醉鬼瑶玉圈着自己,埋首在他胸前睡得口水横流!
“小哥哥好香啊!既漂亮……又香香……小哥哥好棒!”
白子画:“瑶玉,你放开我!”
“不放……”瑶玉喃喃道,“不能放……要抓紧……”
喜欢的、重要的,一定要抓紧……
“娘亲就是瑶儿没有抓紧,就、跑掉了……就、死掉了……呜……”
“爹爹也是瑶儿没有看牢,就、也不会动、不会说话了……”
“还有姑姑……不要走啊……别走啊……瑶儿会乖的……瑶儿很乖的……我会变得很厉害……”
“我会很强的……”
大滴大滴的泪水涌出眼眶,瑶玉肩头耸动,说着不能放开,却还是本能的从白子画身上滚走、独自蜷缩在床角,默默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