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就问:“那小洪大人会像以前那样去找我们玩吗?”
洪文:“……应该吧。”
三皇子眯起眼睛,“撒谎的大人。”
洪文:“……”
这事儿我实在做不了主。
从里间出来后,苏院使还特意吩咐洪文,“天擦黑了,你送送再回来。”
洪文点头,“我正有此意。”
五皇子和六公主年纪毕竟小,吃饱喝足穿暖之后就有些昏昏欲睡,此时都趴在各自的乳母怀中磕头。倒是三皇子仍不紧不慢地走着,时不时问些国计民生的话。
宫中的路到底有限,约莫两刻钟后,就到了通往后宫的大门,洪文需得止步了。
他才要行礼作别,却见三皇子朝众侍从摆摆手,严肃道:“先送五弟和六妹回去,我还有些问题要请教洪大人,你们走远些,不要打扰。”
众人都知道洪文身上有个“奉旨教授皇子”的名头,故而不疑有他,迅速避开。
洪文直觉这小孩儿憋着什么要紧的话说,可万万没想到会如此“要紧”。
“你是不是喜欢我小姑姑?”
洪文大惊。
你是什么成了精!
他不信嘉真长公主会把这种私密的心事讲给别人听,可小屁孩儿才几岁?
三皇子看出他的震惊,摇头晃脑十分得意,“我自己猜的!”
洪文的表情一言难尽,憋了半日才道:“殿下英明……”
三皇子矜持地点点头,绕着他转了两圈,似乎有点满意,继续语出惊人,“其实你当我姑父也不错,至少比那些什么勋贵之子强多了。”
他曾见过几个所谓文武双全的世家子弟,总觉得不那么顺眼。
还有那些已经当了爹的鳏夫,也敢奢想我小姑姑当后娘?!美得他们!
不得不说,场面有点诡异,洪文自问虽能跟孩子打成一片,但跟个九岁的孩童探讨自己的终身大事……委实过了。
“这事实在不是殿下您这个年纪该操心的。”洪文啼笑皆非道,心想若这事儿再传到隆源帝耳中,只怕自己就是罪加一等:勾搭皇家公主不算,还敢怂恿皇子给自己通风报信?
他简直能立刻想象出隆源帝气急败坏的模样:
“你好大的胆子!”
这么想着,洪文不禁笑出声来,直把三皇子笑了个莫名其妙。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三皇子诧异道,“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姑姑那么好的人,一定有许多人巴不得想做驸马!现在你们连面都见不到,你竟然还笑得出?”
他看上去简直比洪文更着急。
洪文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又笑了一场,这才拱手道:“多谢殿下关怀,微臣感激不尽。”
情之一字,只有亲身经历了才有体会,何其神妙。
所谓两情相悦,不外乎我信你,你信我,若只因短暂的分离就满心惴惴方寸大乱,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固然知道皇家公主不愁嫁,也知外面必然有许多妄图攀龙附凤者虎视眈眈,可他总还是相信嘉真长公主,相信他们至少有那么一点心意相通。
簪子告诉他的。
三皇子不懂,甚至有点烦躁,“我不是小孩子了,别拿这些套话来糊弄我,你到底还想不想当我小姑父了?”
洪文认真点头,“想,只是殿下,这话千万不能对旁人说,会惹出大祸的。”
三皇子斜眼觑他,仿佛在看浑然天成的一个大傻子,“还用你说?”
洪文忽然有点憋气,于是趁远处的侍卫不注意,伸手掐了掐他的腮帮子。
三皇子捂着脸往后跳开一步,旋即又非常宽容大度地蹭回来,微微抬着那张跟隆源帝足有六七分相似的倨傲的小脸儿,“算了,本皇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小姑姑说?”
洪文充满惊叹地将他从头到脚扫视几回,觉得这孩子真是天赋异禀,不知怎的竟很有做红娘的潜质。
三皇子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你看什么?”
洪文再一次笑起来,不过这次的笑容很柔软,像五月里被熏风微微吹皱的湖面,眼底都荡开温柔的涟漪。
“唯望公主保重凤体,微臣……万事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论惯会打直球的三皇子……
“你想不想当我姑父?!”
隆源帝捶胸顿足: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第六十四章
“青雁姐姐, 从三殿下走了之后公主就这样了,也不知说了什么……”一个小宫女从里间换了热茶出来,低声对青雁道。
青雁朝里觑了眼,就见嘉真长公主照例在窗边矮榻上托腮坐着, 空着的一只手时不时拨弄下立在茶杯盖上的小竹鸟。
白皙的手指戳了戳小鸟, 小鸟儿疯狂摇晃起来,轻轻巧巧一只小尖脚立着, 无论怎么戳都掉不下去。
嘉真长公主盯着瞧了会儿, 又歪头去看窗边挂着的柳枝篮子。柳枝早就干了, 灰突突的倒也有几分野趣,里头坐着个大红色的泥塑福娃,胖乎乎的,两只眼睛都笑眯了。
不知想到什么, 嘉真长公主忽然也眯着眼笑起来, 睫毛轻颤,唇边梨涡若隐若现。
青雁对小宫女摆摆手, “去吧, 有我呢。”
小宫女哎了声,屈膝一礼后悄声去了。
青雁打起珠帘,缓步过去,弯腰把嘉真长公主拖在地上的藕荷色家常棉裙裙摆往上拽了拽, “公主想什么呢, 这样出神,这裙子下摆都染了香灰呢。”
嘉真长公主瞧了眼,突然又不知想到哪儿,自己拉着裙摆又开始笑。
那人也惯爱给自己提裙摆的……
青雁心道坏了,这是魔怔了。
前儿还跟陛下赌气呢, 也没见三殿下送什么灵丹妙药过来,今儿怎么就突然好了,偏站着笑,坐下也笑,看竹鸟笑,瞅柳枝篮子也笑。
如今就连捡个裙摆也乐……
这有什么可乐的?
青雁不解。
她把南边进贡的蜜橘剥了两个,细心剔去白色脉络,脑中突灵光一现,“可是小洪太医有消息了?”
近来公主情绪起伏越发大,与回京前的冷清简直判若两人,很多了几分正常女孩儿的娇憨和多愁善感,大家都挺替她高兴。
年轻姑娘嘛,本就该活泼、开朗,整日忧心国家大事而愁眉不展算什么事儿?那不成了皇帝啦!
嘉真长公主莞尔一笑,眼睛亮闪闪的,仿佛散落了揉碎的星星,“青雁,我且问你,若你有了心仪之人,最希望怎么样呢?”
跟隆源帝说开之后,她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
青雁愣了下,摇摇头,“奴婢就想伺候好公主,没想过这个。”
“那你现在想。”嘉真长公主不容拒绝道。
青雁果然冥思苦想起来,过了会儿才笑道:“自然是想长相厮守。”
嘉真长公主拿了个囫囵蜜橘摆弄,闻言摇头,“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那若一时半刻不能长相厮守呢?”
“若不能……”青雁喃喃几声,又顺着细想一回,忽觉十分惆怅,不由轻叹一声,“那我也只好盼他一切都好,平安顺遂。”
“是呀……”
嘉真长公主长长吐了口气,鬓边海棠花流苏跟着一阵轻颤,再开口声音微不可闻,“只有别无所求,才会如此吧。”
“公主说什么?”青雁没听清。
“没什么,”嘉真长公主笑着摇头。
她又低头拨弄了那竹鸟一会儿,忽问道:“这蜜橘还有多少?”
青雁略想了下,“公主您自己的分例还有半篓呢,不过今儿一大早陛下又派人送来小一篓,多着呢。”
隆源帝最疼爱这个妹妹,前几日才拌了嘴就后悔,偏嘉真长公主外柔内刚性格倔强,恼起来压根儿不给自家皇兄台阶下,隆源帝自己又拉不下脸,只好将自己的那份蜜橘打发人送了来,隐晦地示软。
嘉真长公主闻言撇了撇嘴,哼了声,“这东西吃多了上火,我要那么些做什么!”
青雁才要开口,又听她轻飘飘道:“凑一篓子给太医署的洪文太医送去,难为他如此尽心照顾我那几个侄儿、侄女。”
青雁:“……公主,陛下才说了不许您外头去呢。”
嘉真长公主睁圆了杏眼,里面盛满狡黠的无辜,“谁说我去?”
我非但没去见他,连话都不说呢。
青雁:“……是。”
也不知回头陛下知道自己巴巴儿送来的一篓贡品蜜橘,转头就进了小洪太医的肚子会作何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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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太医署时,洪文就见大家正围在一起说些什么,凑过去一瞧,竟是一张新的旨意。
原来大禄朝虽重文,却也不抑武,哪怕现在战事平息,也仍旧保留着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和东部五大驻军营地,其中东部和东南又分水陆两军,天下所有的驻扎禁军皆统属于这五部。
为表示朝廷重视,隆源帝每年都会下旨从太医署调拨几名太医轮流前往边关军营探望诊治。
去年派遣时洪文还没来,只在年前看到了回来的几位前辈,黑瘦程度远超留守的其他太医。
今年轮到东北和东南两个战区,因去年这两地都没有大规模的战事,所以每地只需派一名太医、两名吏目即可,外加打下手的医生医士若干。
边关驻地偏远难行气候恶劣,要么严寒要么酷暑,毫无疑问,这是个苦差事,没十个八个月根本回不来。
而太医署内官员的平均年纪堪称各衙门之首,平心而论,这种外派的活真是难为他们了。
但又不能不去,所以大家一般都抓阄轮着来,如今早已轮了好几轮,洪文竟是唯一一个新丁。
所有一切只在脑海中打了个转儿,洪文就抓过毛笔写了自己的名字,“算我一个。”
何元桥祖孙俩一起看过来,有些惊讶,可细想想,却又觉得这才是他。
苏院使对洪文的主动大加赞赏,哪怕不熟的几个太医也对他的赶眼色颇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