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出差来过北城,就在这附近,这么多年,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平婉望着窗外,指着z大的校门对她笑,“当年路过的时候,我想着‘要是我的孩子能考上这所大学就好了’,谁能想到,成真了。”
云扬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怅然,好在服务员这个时候端来了咖啡,掩饰什么一般,云扬连忙起身接过,把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问:“您怎么突然来了?”
“妈妈这几年一直在国外,”平婉的视线落在马路对面,显得有些飘忽,“突然想看看我女儿过得怎么样。”
“我……我挺好的。”云扬笑了笑,撒了个谎,“我爸爸一直都挺关心我的。”
平婉没接话,她静静地看着云扬,以至于云扬以为她下一秒就会拆穿这个谎言――但是她没有,只是点了点头,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前几天你爸爸联系我,让我来劝劝你,我说他杞人忧天,扬扬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大人在身后跟着叮嘱这叮嘱那,唉,小时候也没见他尽过什么责任,你不恨他都算你看得开了,他这样不觉得自己马后炮吗?”
云扬:“……”
看得出来,离婚应该是是平婉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云扬松了口气,一腔愁绪被堵回了心里,一时失语,后知后觉的有点尴尬。
她不知道云广文到底是怎么添油加醋描述她的生活,以至于惊动了平婉,于是自己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从见面的这一个小时都是平婉在说话,她回答,现在位置调换,她就好像想要证明自己过得很好似的,过程一笔带过,着重说了自己把陈浩给告了,过两天就开庭。
“云、咳,我爸跟您告状肯定没什么好话,”云扬捏着咖啡杯的柄,想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一些,“您不用太挂念我。”
“哎呀,这叫什么告状。”平婉摆了摆手,“你已经二十一岁啦,该走自己的路了,我们两个,爸妈做得都不称职,很多方面都不能算正面的例子,也不好多管什么,云广文没有自觉,我明白得很……只要你别怨我们就行了。”
云扬哪敢奢求她尽到母亲的职责――“母亲”这个身份一直以来都像个枷锁,尤其对于平婉而言,她因为这个身份而痛苦了十几年,设身处地地想想,云扬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更遑论“怨恨”。
“我哪能怨您呢。”她笑笑,“您来看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平婉脸上露出一个笑:“你真的长大了。”
明明是很愉快的笑容,但云扬的鼻头没来由的有些发酸。
“妈……”她张了张嘴,又在平婉递过来疑问的目光时把已经到喉口的那几个字咽了下去,“您什么时候回去?今晚在这边吃个饭吧。”
平婉看了眼时间,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诶,不了,我就请下来两天假,今晚就得走,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说了“你们”,云扬一怔。
“您……”
“要是换成十几年前,你跟我说你交了女朋友,我应该缓不过这口气来,可能会觉得是我跟你爸婚姻不幸福,给你留了什么心理阴影。”平婉一笑,“但是现在让我说,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找个男的还是女的高的还是矮的都不会好走多少,这本来就是小事,不重要。”
云扬安静地听她讲完,真心地说了句谢谢,补充说:“其实您是第一个知道我们两个在一起的。”
“真的啊?那挺好的,我看那姑娘人挺好的,不像学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老师,”云扬说,“我们学校的老师。”
“你们学校的老师?”平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那得不小了吧?”
“也……没大我多少,”云扬含混不清地回答,给唐月楼的年纪抹了个零头,“就才三十,去年来的。”
“哟,还挺年轻有为,我以为这种好大学的教授都得是四五十岁了,大点也好,会疼人。”
云扬:“……她确实,挺会疼人的。”
不知不觉间两人在咖啡厅坐了两个小时,平婉的手机闹钟响了,她随手关掉闹钟,披上外套起身:“我得走了,下次再见,别忘了把你女朋友也带过来,妈妈请你们吃饭。”
她工作忙,来得仓促,走得也仓促,草率地道过别以后匆匆离开,可能遥遥无期的“下次”成了一个让人欣喜的盼头,云扬欣然答应,想起身送她到门外。
“小姐,请问你们的餐具可以收了吗?”
端着托盘的服务生在她身边问,云扬一晃神,连忙应声,一会儿的功夫,身边已经不见了平婉的身影,她慌乱地转身,看见了正推门而出的人。
“妈妈――”
平婉推门的手顿在了原地。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中间隔的是六年的光阴。“亲情”明明早就成了最淡薄的东西,但某种无形的羁绊却好像穿越了长久的沉默,在临别之际,给每个人心头留下不轻不重的一击。
“扬扬,”平婉的身形显出几分落寞,她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再回头时,又重新挂上了微笑,“要幸福啊。”
别像年轻时的妈妈一样。
一瞬间,这两个小时的寒暄分崩离析。光阴在周围的喧嚣中飞速倒退,当年只敢在夜里哭泣的小女孩和痛苦的女人在微笑中对视,只过了两秒,视线却已经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