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附近的岔路口有卖饮料矿泉水的自动贩售机。
赵元熙很快回来,把水凑到他嘴边,摸到他额头和身体的虚汗。
他脸色依旧青白,手紧紧握住矿泉水的瓶子,手背上能看到鼓起的青筋。
“有这么可怕吗?你之前不是还特地找人查过这件事?”
她看他终于缓过来,也稍稍松了口气,重新在他身旁坐下。
“抱歉。”他声音又哑又轻,不知是为这样的反应道歉,还是为之前查她的事。
“没关系,我不怪你。换了是我,身边有一个身世这么奇怪的人,我也会查查她的底细。向你提供消息的人,姓田?”
“嗯,他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已经退休,正好也是当年负责这桩案件的刑警。他其实以为是我有新的线索,关于案件的事他透露不多。”
要不他也不会连具体的日期都不知道,只听说是春节前后发生的事,哪里会想到正好是2月14那一天。
“他们有他们的纪律,案子没破,细节不能随便跟人说。”元熙又看了他一眼,“今晚来花店找我的人,是现在负责这个案子的专案组民警,也是田局长的公子。他们说,我可以去市局,看看当年这起案子的资料,说不定,能回忆起什么来。”
第55章 为什么你还没有怀孕?……
这就是她今晚失约的原因吗?
见他不说话,元熙问:“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去了就能知道真相吗?”
她摇头:“那些资料在那里存放了二十年,小田警官比我大不了几岁,都已经看得烂熟于心。要是现有的这些线索能拼凑出真相,案子早就破了。”
“那你想去吗?”
“我不知道。”烟花燃尽了,她看向远处重新归于平静的夜空和依旧汹涌的海潮,“我被送走的时候还太小,什么都不懂,我也没有看过真正的原始现场。这回去的话,至少可以看到一些当时的照片,说不定我还能想起点什么来,帮到他们。”
“照片?”
“案发现场的照片。含琦就是做这种工作的,所以我知道一点,他们到了案发现场,会先拍下照片做为环境证据的固定,再取证和验尸……”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你不要去!你不是要自己找真相吗?为什么还要去面对那些东西?”
“你以为我会害怕吗?”她悠悠地看着他,“最害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她在门缝中看到妈妈倒下去,自己一步步退回衣橱中,捂住妹妹的嘴巴不让她乱喊的那一夜,是她人生中感到最害怕的时刻。
过去了,哪怕再重现那时的场景,也不会让她害怕了。
只是残忍而已。
聂尧臣抓着她的手不放:“那我陪你去。”
“你别这么紧张,其实我也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去。”她反倒像安慰他似的,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你好点了吗?刚才那么大反应,我可以当做是心疼我吗?”
聂尧臣没回答,只是盯着她看。
她过去怎么没有发现,他眼睛格外漂亮,一心一意酝酿着某种情绪的时候,像有旋涡般可以将人吸进去。
她轻轻捧他脸:“怎么不说话,傻了?”
他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呼吸贴在她颈窝,紧紧抱住她,过了很久才说:“已经到夏天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你还没有怀孕?”
赵元熙温驯地被他抱着,“上回我肺炎发烧住院,医生不是说要休养几个月吗?”
“已经够时间了。”
“那说不定,ta已经在我肚子里了,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而已。刚才我们也没做措施,不是吗?”
看看他为她放的烟花,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男人如今无师自通,已经有了不输任何人的浪漫细胞,怕是连以前给他出主意的哥哥都要自愧不如,可他还是不合时宜的在这时候提起生孩子的事。
他们都很清楚,他想让她怀孕是为了不让她离开。
这个话题已经很久没有提起。她溺水住院之后,他大概是谨遵医嘱,怕那时怀孕不好――不止是对她的身体,从优生优育的原则来看对孩子也不好;之后他主动跟曲嘉倩解除婚约,以为这样她就不会再萌生离开他的念头,孩子似乎也就可有可无。
现在为什么又提出来?
他知道她有可能又要离开他了,而且这一回是真的,不可挽回。
所以他果然知道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聂尧臣不会说谎。可她跟在他身边四年,亲密无间,他都没有向她透露过一个字,这个秘密所涉及的人跟他的关系有多么密切,可想而知。
赵元熙无声冷笑,笑这拥抱的姿势原来有这样大的缺陷,不仅看不透对方心里藏着的秘密,甚至连对方脸上的真实表情也看不真切。
…
春海市公安局。
赵元熙抬头看着眼前巍峨大楼前的国徽和层层台阶,脑海里浮现出很久远的影像,黑白默片般,一帧一帧滑过。
她小时候是来过这里的,大概还坐的是警车,相当拉风的被当时办案的民警带过来。
中间不知做了些什么样的工作和流程,应该很快被转到社区派出所,然后是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过来,接走了她和妹妹。
时隔二十年,又站在同一个位置,看着同样的场景,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邱含琦到门口来接她,身上还穿着警服。
元熙朝她笑:“果然是人要衣装啊,制服穿在身上比什么都好看。”
“少见多怪。”含琦故作轻松的怼她一句,又看了看她身后,“就你一个人来的?”
她知道这是个很艰难的决定,过程一定不会太舒服,还以为聂尧臣会愿意陪她一起来。
“我一个人够了,走吧。”
田隽也在大厅等候多时,领着她们走进楼上的接待办公室。
办公室内还有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两鬓斑白,精神矍铄,有常年在纪律部队锻炼出的威仪,却并不穿警服,见她们来了,主动起身跟她们握手。
“您是田副局长?”
田方裕有些惊讶:“你认得我?”
元熙摇头:“我猜的,小田警官跟您很像。”
相由心生。父子同心,田隽跟他站在一起,只比人到中年微微发福的父亲瘦一些、年轻一些而已,任谁都能看出两人是父子。
“我都退休啦,也别什么局长不局长,叫我老田吧。”田方裕虽是长辈,举手投足间却有种江湖豪气,示意她们坐下聊,“你是当初幸存下来的其中一个小姑娘吧?”
“嗯。”
“转眼都这么大了……看来我们这笔账,真的欠了很多年啊!”
“案子不破,就是老刑警心中的一个结,总觉得像欠了帐没还一样。”小田警官给她们倒了水,解释道,“所以今天知道赵小姐你会过来,我爸就说他也想来见一见你。”
“我记得你们是对双胞胎小姐妹吧,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姐姐。”
田方裕赞许地点了点头:“姐姐很勇敢啊!我还记得妹妹吓得直哭,用糖果饼干才能哄好,哄好了就还能拉着我们民警唱歌跳舞。你就什么东西都不吃,也不哭,发生的事情还能清清楚楚讲出来。”
“我妹妹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只是害怕。”
那个年纪的孩子,甚至还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一夕之间不见了爸爸妈妈,也只是以为像上幼儿园一样暂时分开,终究还会再见的。
“那你当时看到的事,现在还记得吗?”
“记得。”
一辈子都没法忘记。
“其实我们倒希望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当年不像现在有这么多监控摄像头,也没有这么多高科技,破案就是依赖于走访和目击者证言,但你们不一样啊,哎……”
邱含琦问:“田局,我记得当时好像给小朋友也做了笔录?”
“嗯,笔录还是我整理的呢,让田隽拿来给你们看看。”
笔录都整理在案卷当中,案卷资料都是从档案室里搬出来的。新旧不一的文件袋,笔迹各不相同的记录,全都归笼到一起,面上几乎没有太多灰尘,果然是近来都被不断翻阅过的。
笔录写在泛黄的纸张上,被小田警官翻出来放到她们面前。
元熙闻到纸面上淡淡的霉味,薄薄一张纸,似有千斤重,她没有伸手去拿,就让它躺在桌面上,静静看着上面陌生的字迹。
含琦把手搭在她肩上:“这里面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她摇头。
她记得内容本身,但不记得她当初跟警方是怎么说的。
“没关系,慢慢看,如果有什么遗漏的,可以再补充。”
元熙抬起头,问:“我爸妈这个案子,现在还是被定性为入室抢劫杀人吗?”
田方裕目光坚定:“当年内部是有两种声音,多数认为是劫杀,少数认为是仇杀。我一直坚持,是仇杀。”
“为什么?”
“入室抢劫,目的在钱不在人,如果能拿到钱,没有必要非得杀人。就算真的杀了,也不会特意去隐匿尸体。隐藏尸体这种行为,通常都发生在熟人之间,是为了拖延案发的时间,或者避免案发后把死者的社会关系联系起来。抢劫是偶然性很大的案件,凶手和死者之间通常不认识。我当了四十年警察,从没见过在抢劫现场隐匿尸体的,这不符合常识。”
“会不会这刚好就是一个例外?”
邱含琦对老局长的经验是钦佩的,但她平时在工作中就不怕挑战权威,并不怕提出这样的问题。
“就算真的是抢劫犯隐匿尸体,那么他总要借助工具。当年现场那么多血,证明被害人身上有很严重的外伤,不管对方是几个人,都不可能徒手抱着这么一个受伤严重的人堂而皇之走在大马路上。我们在外围做了调查,没有明显的血迹,就算是摩托车,也做不到这样不留痕迹,对方一定是开了汽车。”
就算是在私家车如此普及的今天,专程开汽车去抢劫杀人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儿,更不要说是二十年前。
“从案发的阁楼下来,都不见大量成趟的血迹,我们之前也好奇到底尸体是怎么运送出去的,后来我才想明白,凶手应该是用防水布包裹了尸体之后,装在袋子里从现场搬运上车,现场才会这么干净。这些东西都不是就地取材能有的,只能是凶手自己携带――他早就策划好了整个行凶的过程,才会连搬运尸体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抢劫无论如何做不到这一步,只有精心谋划的情杀或仇杀才会这样面面俱到。
听到这里,元熙握紧桌下不住颤抖的双手,脸色苍白如纸,几乎用尽全力才问:“既然没有找到尸体,那我妈妈……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第56章 只有他能做到。
在场的其他几个人都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