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藏书楼收藏的县试考卷题目零零散散, 谢行俭不得不将他上回县试后记录的考题拿出来研究。
忙碌了一个下午, 他才将藏书楼近五年的县试考题全部抄录完毕。
官家对于科考试题是不对外传的, 县学之所以藏有一些试题, 均是由考过的学子回忆后所记。
科举试题量大, 学子考完后很难将考题一字不漏的记起, 中间掺杂了不少杜撰的字眼, 所以谢行俭虽拿到藏书楼的考题,却也不能一门心思倚靠这些流传下来的题目。
不过考题都是从四书五经中截取,一旦掌握规律, 他就可以举一反一,出好几道同类型的题目。
这样一来,考集辅卷就有了着落。
谢行俭吃完午饭后就一直呆在房间里, 翻书翻的手都开始抽筋, 眼瞅着夜色暗下来,他才搁下笔, 扭扭僵硬的脖子, 抬腿走出房门。
谢长义今天特别高兴, 他从小就没娘, 又比不过谢长忠嘴甜, 能逗谢老爷子开心, 因此在他爹那也不受待见。
可就是他这个被谢老爷子责骂的孬种儿子,如今竟然在县城安了家。
谢长义越想越乐,他爹总认为儿子多好, 谢长忠有三个儿子, 要他说,三个都抵不过他一个。
孝哥儿的铺子买卖现在是越做越红火,小宝读书也厉害,都说读书是啃银子的行当,可他家小宝不一样,每月拿回家的银子比他劳作一年还挣的还多。
底下的孙子辈也很争气,莲姐儿虽是个女儿家,听他婆娘说,这孩子在刺绣上特别有天份,好多上铺子的客人都是追着她的绣活而当的回头客。
最主要的事,这孩子婚事定的相当可以,魏家虽现在比不上他家,但他瞧着坤小子是个不错的娃,读书做人均有模有样,来日定会有个好前程。
两个小孙子最是调皮,好在祥哥儿自从读了书,调皮捣蛋的脾性收敛不少,只不过这贤哥儿还是老样子,两个小的总喜欢围着他这个爷爷转,有时候吵着他脑壳疼。
不过,有一句怎么说来着,之前小宝还嘲笑他,说这是甜蜜的负担。
谢长义端起王氏送进来的解酒汤,喝得一滴不剩,喝完后还咂咂嘴,笑的悠然满意。
阖家欢乐,无病无灾,如今又买了宅院搬进县城住。
谢长义想都不敢想,他一个庄稼汉会过的比谢长忠那个秀才公还舒坦。
谢行俭进来看了一眼他爹和大哥,见两人酒劲都过了,这才放心的回到正屋吃晚饭。
饭毕,他继续挑灯夜战。
四书五经等相关资料被他翻烂了,直到后半夜,他才整理出一套完整的县试考题。
加上今年他自己亲自下场考过的那份县试题,如今他手上已经有了两套,等回了县学,林邵白和魏席时各有一套,算起来就有四套了。
一次性出四套,想来数量上足够了。
“小宝,这么晚了咋还不熄灯睡下?”门外传来王氏担忧的声音。
谢行俭忙打开门,打了个哈欠,“娘,我正准备睡了,您咋也没睡?”
王氏瞅见屋里桌上摆满了书籍,无奈的点点谢行俭脑袋,笑道,“读书是好事,可也别熬的太久,你看看你,眼睛都熬红了,你不是常说娘灯下做绣活容易伤眼睛吗,咋到了你自个身上,你就变了样?”
谢行俭回首望了一眼桌上翻开的书页,不好意思的笑笑,“娘,你赶紧回去睡啊,儿子马上就睡下,嘿嘿,下不为例。”
王氏嗔怪的哼了一声,抹黑回了东厢房。
谢行俭揉揉酸涩的眼睛,都顾不上收拾桌上的纸张,直接吹灭烛火,倒头就睡。
*
翌日辰时,谢行俭早年炼成的生物钟准时叫醒了他,少年的身体健朗有劲,哪怕只睡两三个时辰,第二天醒来,照样生龙活虎,精神充沛。
起床后,谢行俭换上一套简易的长衣长裤,沿着院子小跑锻炼。
他哥不放心莲姐儿一个人看铺子,顾不上酒意才散,连忙套了衣服就去了铺子,厨房里仍然是女人家的天下,两个小侄子尚在梦乡,因而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他跟他爹两个人。
他爹早上起来按照惯例都会泡一壶浓茶,坐在门槛上抽旱烟,今日也是如此。
谢行俭没得休息,自从上回府试晕倒后,他尤为注重身体锻炼。
看书上说,院试、乡试考起来特别熬人,没一个好身体挨不过去。
他可不想学问准备充分后,到了考场却栽在身体病弱上头。
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离他院试还有一年的时间,他现在每天锻炼应该还来的及。
跑了几圈后,他便趴在地上静静的做起俯卧撑和仰卧起坐,他心里一个一个的数数,大概一分钟能做六七十个。
谢长义啧吧着烟杆,瞧着远处趴在地上起来又趴下,趴下又起来的小儿子,愣是看的他目瞪口呆。
王氏擦擦手从厨房走出来喊大伙吃早饭,见谢行俭伏地仰卧,又见当家的呆鸡之像,笑得前仰后合。
谢长义斜眼看她,王氏收了声,解释道,“小宝在锻炼呢!”
谢长义烟杆子一松,纳闷道,“锻炼啥?趴地上打滚也叫锻炼?”
王氏瞪了他一眼,“小宝说每天这样练练,身体贼好,你瞎操什么心!”
谢长义当然不操心,他就是好奇问问。
谢行俭心里默数了一百个仰卧起坐后,见他爹娘站在门槛上小声嘀咕,忙起身拍拍灰。
王氏见谢行俭做完了动作,这才扬声喊道,“快去洗洗,等会过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谢行俭笑的颌首,忙打水小跑进了耳房里洗漱。
王氏做的朝食很简单朴素,稀饭配咸菜,若是汤汤水水吃不饱,厨房里还蒸了一屉粗面馒头。
谢行俭虽是个吃货,但大清早的吃油荤可没胃口,就这样式的清新小菜倒是更合他胃口。
吃完早饭,谢家大人都去铺子里帮忙去了,剩下谢行俭看家,顺便带两个小侄子。
祥哥儿读了书,很好带,他只需摆出夫子的威严,祥哥儿立马乖乖的回房温书写大字。
唯独贤哥儿还小,粘人精一个,不管他干嘛,小家伙都要跟过来掺一脚。
谢行俭被他扰的心难静下来,索性停了手头上的事,去外面捡了七粒小石子回来。
“贤哥儿。”谢行俭蹲下身盘腿而坐,朝书桌前正玩弄他书本的小屁孩喊道。
贤哥儿循声看向他,圆溜溜的大眼睛天真无邪。
谢行俭扬了扬手中的一把石头。
“小叔叔——”贤哥儿眼睛一亮,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谢行俭找的石子圆润,握在手里一点都不膈人。
眼下入秋,天气越来越冷,为防止小家伙坐地上受凉,他去厨房拿来一个草甸子给小家伙垫着坐。
随后,他耐心的将‘抓石子’的游戏教授给贤哥儿。
五岁大的孩子,一有新奇的玩意,心思便全搁在上头。
谢行俭见贤哥儿玩‘抓石子’,乐的不可开交,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回书桌奋斗前,谢行俭冷下脸不免警告一番,告诫贤哥儿切勿吞咽石子,若是不乖,就没糖果吃。
糖的诱惑威力极大,贤哥儿哆嗦着身子,忙点头说他不乱吃石头。
谢行俭这才放心的继续温书,不过会时不时的看一眼不远处的小家伙,以防出事。
*
谢行俭做县试考集的时候,京城那边,武英侯罗老侯爷与吏部尚书孙之江彻底吵翻了脸。
导火线是罗棠笙命人寄去京城的那本出自新儒的话本,罗老侯爷才翻看了一页就怒不可遏。
立马换上压在箱底好多年没穿的武将盔甲,气呼呼的闯进皇宫去了。
新帝敬元帝得知英武侯进宫的消息,忙推了怀里美人送上唇的酒水,大步去了前殿。
新帝今年二十五,母妃不过是太上皇的一个小小贵妃,只不过他幸运,他娘貌美聪慧,紧紧的抓住了他父皇的心,再者因为太后此生未诞下嫡子,所以才便宜了他这个庶长子上位。
未登基时,他忍辱负重熬了三年太子生涯,每天一睁开眼,他都要庆幸自己还活着。
这种命悬一线、危在旦夕的日子,从他被父皇推上太子之位开始,他一日都不得消停。
好在背后有武英侯的支持。
武英侯罗家虽是前朝武将,但对新梁朝忠心耿耿,如今作为三朝元老的武英侯冒然进宫,必是有大事禀报。
敬元帝越想越心虚,武英侯年迈尚且关心朝事,他身为新帝,不忙着巩固朝政竟然跑去后宫玩乐。
简直羞耻、惭愧!
真·丢脸·新帝端坐在金銮殿,听底下武英侯痛哭斥诉吏部尚书孙之江后,俊脸微微抽搐。
吏部尚书之位是太上皇当年亲自选的人,孙之江虽为权贵子弟,身上却丝毫不沾纨绔气息,因而太上皇才信任他,竭力替他排除异己,当众任命他为吏部一把手。
孙之江这人,瞧着两袖清风,其实不然,背地里鼓动丽太妃之子成王与他作对,当初若不是有武将支持他,如今的皇位之于他而言,都岌岌可危。
眼瞅太上皇顺利退位给他,孙之江一群人立马意识到变了天,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敬元帝原本看在太上皇的面上,想着让孙之江先蹦跶几日,等恩科完毕,他再选些新的血肉添进朝堂,等朝廷稳定,他再耐下心来收拾。
不料,武英侯打碎了平静。
*
“武英侯一事,皇帝是如何处置的?”
宁寿殿里,龙涎香飘渺沁人,太上皇景平帝正闲着无聊,执笔画画,见贴身的服侍小厮小福子进来,抬眼问上一句。
小福子弓着身,“皇上言及孙大人一生功苦,遂不好随意处置,便令其闭门在家,三月不得上朝,又拉出罪魁祸首的那个五品许典仪出来顶罪,一边安抚了武英侯,也不忘敲打敲打孙大人。”
小福子从小就跟在景平帝身边,因景平帝当初是以权相身份篡位登的基,宫里的太监景平帝使唤不惯,于是身为贴身侍卫的小厮小福子跟着进了宫。
小福子不愧叫小福子,命中带福气,虽身为内侍总管,却不是没了根的太监。
前朝后宫,除了皇帝,只剩下女人和侍卫以及太监,小福子身份特殊,既不是守卫的侍从,又不是阉割的假男人,就小福子的身份问题,此事当初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只不过,眼瞅着太上皇他老人家都不介意小福子的身份,自然而然也就没嘴碎的人再咋呼。
小福子回禀完,太上皇的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诸多皇子中,自小朕就看中和儿,有狠心,也有恒心,知晓如何平衡朝中势力,虽武英侯对他有恩,但也不会肆意放权,而孙之江沦为成王走狗,在他太子时期多次阻扰他,他也心平气和的对待,这般看来,和儿如今登基,倒也不负朕当初的一番教导。”
说着,太上皇又问道,“今年恩科出的紧急,料想事务繁重,可有出乱子?”
小福子腆着脸笑,“小福子久居宁寿殿,前朝的事,奴才怎知。”
太上皇闻言扶着胡须哈哈大笑。
小福子跟着笑,“不过奴才倒是得了一件趣事。”
见太上皇歇笔看过来,小福子忙道,“南方平阳郡底下有一个县,听说今年科考,整个县的学子都榜上无名,奴才虽没下过场,但也知录取名额是按照学子名额划分,纵使学子们良莠不齐,可也不会一个都中不了……”
小福子话说一半,微抬眼见太上皇皱着眉头,小福子脸色刷的一下煞白,慌忙跪倒在地。
太上皇冷哼,交代小福子细细道来。
如此一番操作,雁平县的这帮学子殊不知糗事竟然传到了京城,等知晓后,个个面如死灰,后悔不迭。
*
旬假结束后,谢行俭、林邵白以及魏席时相约来到清风书肆。
陈叔笑得将三人迎上二楼雅室。
因谢行俭还要与陈叔交接话本事宜,便先去隔壁,留下林邵白与魏席时先坐下讨论县试考集。
陈叔粗略翻看了下谢行俭修改好的话本,咧着嘴赞叹不已。
知道谢行俭还要去隔壁,陈叔合上手稿,长话短说道,“眼下清风的话本生意在雁平县算是站稳脚跟了。”
说着小声问谢行俭,“你可听到最近的传闻没有?”
谢行俭这些天为了考集,像个闺秀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着实不清楚有什么传闻。
他摇摇头。
陈叔一拍桌子,笑的开怀,“新儒书肆昨儿贴了转铺面告示,说是要歇业,连它背后的东家——许家,宅院里的人连夜搬离了雁平县,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行俭诧异,“这不是才从虞县搬过来,怎么又搬走了?”
陈叔翘起二郎腿,娓娓说道,“这许家原只是一个小有钱财的人家罢了,祖上积福,族里才出了个五品京官,谁承想,咱们县呆着的这支许家出了搅家精,愣是写些大逆不道的话本,惹了京城的权贵世家。”
“啧啧,许家那位大人官帽不保的消息一传出,这许家不跑更待何时?难不成等着京城许家杀过来?”
谢行俭唏嘘不已,同支宗族犯事,牵连太深。
京城那位许大人拥有这样惹事纷飞的嫡支亲戚,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谢行俭再一次为他家与谢长忠家断亲感到庆幸,虽还是同姓,但律法面前,谢长忠一家犯事是与他家一点瓜葛都没有的。
说完许家的八卦后,陈叔将上个月的话本分红结了账,一共四十一吊银子。
谢行俭笑得接过,收拾好后去了隔壁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