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晕,略寒的银辉铺下薄薄轻纱,映亮群山中的夜色,一抹淡墨、一抹浓墨的片片掺杂,入眼尽是朦朦胧胧。
火堆噼啪着脆响,青烟袅袅中焰光抖晃。
风萧萧手持着一根粗枝轻轻拨动,火光忽明忽暗地印在他脸上,掩住了阴晴不定的神情。
身旁的木婉清微蜷侧卧,宛如海棠春睡,一袭黑衣服漆黯深邃,衬得她的肌肤越发雪白。
火光忽旺,照在她的脸颊上,皎洁中泛起许多艳红,像是一簇黑玫瑰上开着一朵红玫瑰花。
“你醒了!”,风萧萧的声音微有些低沉,道:“既然醒了,为何不睁眼?”
木婉清点漆般的双眸忽闪,支撑着坐了起来,之前的记忆在脑中回溯。
她只记得段誉被风萧萧甩向那个大和尚,然后她便背心一痛,晕了过去。
风萧萧好像知道她正在回忆,沉默着并不打断。
木婉清不多久回神,转目四望,心下一紧,想道:“段郎果真不在,那大和尚看着像个好人,说不定是他的朋友,应该不会伤他。”
风萧萧呆坐了片刻,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木婉清看了他一眼,身子往后缩了缩,将脸撇开,没入火光不至之处,心道:“他之前不杀我,现在又救了我,究竟是安了什么心思?”
风萧萧只是直勾勾的望着篝火,自言自语道:“你昏了两日有余,现在既然醒了,那我也该走了。”,说着缓缓起身。
木婉清微微一愣,问道:“你去哪?是去找段郎么?”
风萧萧道:“不错。”
他这两日已经重新练回了“九阳真经”,实力有了质的飞跃。
就算再遇上段正淳,他也有信心,能够实打实以招还招,不再是虚张声势的花架子。
全是托福于从段誉身上吸来的庞大真气,而且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要是能够尽数吸收,想必离“飞升”的日子就不远了。
这次“飞升”时,他并未一路昏迷,清楚的感觉到风雪儿和黄蓉往更古而去。
说到底,他还是心系着两女,想要早一些追去。
是以,如今的段誉在他眼里,就是美味且大补的唐僧,怎会轻易放过。
木婉清有些着急的站了起来,追问道:“你不是将他扔走了么,怎么还要去找他?他现在在哪?”
风萧萧正在走远,闻言脚步忽顿,略一犹豫,回道:“那妖僧要带他去苏州。”
木婉清听他第二次听提及“妖僧”这个称呼,心中莫名一慌,急忙问道:“什么妖僧?他为什么要带段郎去苏州?”
她之前还想和段誉一同死了,可是如今感觉他会有危险,又忍不住着急起来。
风萧萧听她语气甚急,其中蕴满担心,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道:“女人心,海底针,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一会儿恨不得段誉快些死,一会儿又担心他活不成。”,口中回道:“我言尽于此……”,说着,继续前走。
“等等!”,木婉清大声道:“那和尚莫不是苏州姓王那坏女人的手下?”
她口中虽是疑问,心中却想道:“是了,定然没错,那坏女人手下有不少武功了得的狗奴才,我寡不敌众,边打边逃的便来到了大理,后来被他们围住,眼看就要逃不掉了,却被段郎搅和了,他们找不到我,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又去找段郎的麻烦。”
风萧萧闻言微愣,转头道:“木姑娘,后会有期……”,他没料到木婉清竟然歪打正着,猜得正中。
在他记忆里,段誉之后可不是会到姑苏王家去么。
于是不置可否的回了一句,然后运起轻功,眨眼间,就完全没入了暗夜之中。
木婉清定定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想道:“那姓王的坏女人住的地方十分古怪,岔来岔去的都是河滨港湾,没人带路,你根本就找不进去。”
又转念想道:“我跟娘为了去杀她,曾经分开去找过,我那时应当是离得近了,否则他们不会一齐跑来追杀我!”
想到此处,不免有些害怕,她近些日子也算是见了些世面,自知自己的武功实在算不得多高,如果单凭她一人前去,还是被人追杀的份。
有那么一瞬,她好想大声叫回风萧萧,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渺小念头而已,轻咬贝齿,心道:“我自己去便是,难道还怕了那个坏女人不成?”
木婉清回神迈步欲走,忽地一愣,只见一匹马正拴在不远处的树上,不由心道:“他没有将马骑走呢,是故意留给我的么?”
她又转目望向深邃宁静的暗夜,心思微有些复杂,娇哼道:“谁要你假装好心了……”,不过想起风萧萧毕竟救了她一命,又一直守到她清醒才离开,终究没有继续恶语相向。
……
鸠摩智自从夺回段誉,便一路驾马北行。
之前在天龙寺中,他曾以一人之力,力敌六大高手。
一来是他的武功的确够高,二来他一开始就设好了套子,逼得天龙寺众高僧只能以“六脉神剑”应对。
这套剑法纯以内力推动,六指为基,外放无形剑气,或雄劲、或巧妙、或古朴、或轻灵、或豪迈、或精微,一旦使出,非但防不胜防,而且无坚不摧。
可想而知,这等绝世无双的神剑剑法,所需内力是多么的庞大,除了创始人,大理开国国君段思平外,数百年来,无一人能够将六路剑法一齐练成。
天龙寺众高僧,只能一人修炼一路,而且都是初学乍练,难以发挥威力不说,更难有所配合。
这才让鸠摩智抓住了机会,不但全身而退,更是成功劫持了段誉。
他之前早有准备,在寺外僻静处留下了十匹俊马,更让九名扈从凝神待命,随时接应。
这巧妙的落子,果然让众天龙寺高手猝不及防。
鸠摩智不过断后拖延了一阵,段誉便被带得远了。
只是风萧萧的突然搅局,让那九名扈从全部死光,更是拖延了不短的时间,以至鸠摩智一招慢,步步缓,无法再使出分兵、疑兵之计,根本甩不脱尾随追来的天龙寺四名高僧,彻底失了先手。
十余日后,在大理与大宋边境前的荒山中,众高僧终于抢先一步,将鸠摩智给生生拦截住了。
这一次交锋,双方已然撕破了脸皮,众高僧再无顾忌,全使出了最为拿手的“一阳指”,四面合攻。
一时间“嗤嗤”声漫天作响,在山中回荡不休,仿佛千弩万弓般齐射不绝。
还有近百名铁甲骑兵围在周遭,人人抽刀拔剑,个个小心戒备。
鸠摩智一开始还想将段誉当做盾牌,拎着他不住舞动、圈转。
哪知四名高僧的“一阳指”皆是练得出神入化,非但劲力精纯凝聚,认穴更是奇准无比,已经有二、三百指四面八方的连绵点出,竟无一人、一指稍有点偏。
常常是差之毫厘的错过段誉身体,隐蔽之极的倏然点出,反而让鸠摩智更加不易抵挡。
鸠摩智就算陷入如此危局,依旧神情潇洒,身姿悠然,道:“小僧并未加害段公子之意,只要公子愿意将‘六脉神剑经’一无遗漏的默出,小僧绝不看上一眼,立即固封,拿去慕容先生墓前火化,一旦了此夙愿,小僧定会恭恭敬敬的放回段公子。”
东面一僧斥道:“大轮明王休再巧言令色,你赶快放开镇南王世子,我们立刻让你离开。”
鸠摩智微笑道:“本因方丈何必疾言怒色,出家人该当无嗔怒心,否则小僧也如同方丈一般,怒极之下做了什么恶事,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本因等人自是明白他话中的威胁之意,这是暗示他如果被逼急了,定会先干掉段誉再说。
不过,他们此来是奉了师叔枯荣大师的法命,宁可“六脉神剑经”与段誉同毁,也不能任人谋走。
是以四人再不言语,埋头围攻,心中难免掺杂了许多愤恨,于是一阳指力更疾更重。
风萧萧正负手立在南面的一座山崖上,静静地俯望远方,看着扬尘中那几道渺小的身形忽分忽合、迅捷疾动,目光微闪,仿佛犹豫难决。
半晌之后,他好似拿定了什么主意,突地跃出山崖。
左右两鬓上的两缕白发,倏然直飘过头顶,袅袅地抖颤不休,衣袂荡动之间,烈烈声更疾更响,整个人如流星坠地般往下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