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祖母。”
老夫人轻拍她后背,笑着道:“霜儿乖。”
等出了荣纷院,姜霜鸢不忿地踢了一下石子,对于姜亦棠,她是厌恶的。
她出生后,父亲遇到了姜亦棠的生母,也就是宋姨娘。
将人带回了府中,她年幼时,亲眼见过母亲抹泪的场景,又因当时的宋姨娘有孕,她年幼时被父亲疏忽了几年,是以,姜霜鸢自然恨极了宋姨娘和姜亦棠。
哪怕姜霜鸢知道当时宋姨娘并非自愿进府。
但姜霜鸢不能去怪父亲,只能将一切怨恨都怪在了宋姨娘和姜亦棠身上。
风铃见状,意有所指地给她出主意:
“姑娘,那可是天花,只要一个不注意,三姑娘能不能安全活下来都不一定。”
姜霜鸢白了她一眼:“别瞎出主意!”
被骂了,风铃只好讪讪地闭嘴。
姜霜鸢憋着一肚子气回了院子,她的确讨厌姜亦棠,但世家女子都贵重这句话不假。
尤其是她们府中连带着庶出,一共也就四个女子。
一场联姻能给府中带来的好处都是不计其数的,哪怕姜亦棠在府中再不起眼,等及笄后,上门求娶的人也不会少,一个尚书府出身的名头就足够令一些人趋之若鹜了。
只是她的庶女身份令此大打折扣,想做门楣较高人家的嫡母是不可能了。
平时的小打小闹就算了,一旦她真的做出什么害人性命的事,父亲和祖母第一个饶不了她。
就连母亲不喜她,也不会短缺了她平日中的吃穿。
除非姜亦棠犯了什么事,让府中不能再留着她,姜霜鸢眯了眯眼,想到什么,轻哼了一声。
*****
姜亦棠不知道姜霜鸢在想什么,她刚回到颂桉苑,青粟终于忍不住了:
“老夫人也太过偏心了!”
闹着不许二老爷去嵩榕院照顾那位,就推着自家姑娘去送死?!
嫡出一脉的命珍贵,庶出的命就如草芥吗?!
青粟红了眼,想到照顾多年的姑娘要去受这罪,顿时又气又恨。
姜亦棠什么话都没说。
青粟看着她,闷声说:“姑娘就不难过吗?”
姜亦棠垂着头,面无表情:
“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青粟鼻子一酸,抱着姑娘哭出声来,姨娘去得早,临死前也不过觉得解脱,哪里知道姑娘一个人留在尚书府中过得苦不苦啊!
姜亦棠任由她哭,哪怕再来一次,她也觉得心寒。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向屋中点着的烛火,火光刺眼,让她下意识地闭眼,一抹冰凉从眼角滑落。
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对尚书府不抱任何期待了。
姜亦棠哑着声说:
“至少,从今日起,再去嵩榕院,就不需要躲着任何人了。”
青粟抹着眼泪:“这哪能一样……”
一个是自愿去的,一个是被迫去的,哪能一样?
“只盼那位是有良心的,日后能将姑娘救出苦海。”
姜亦棠想到了谢玉照,低声说:“他会的。”
对她,谢玉照从未食言过。
想到这里,姜亦棠抬手拍了拍脸,让自己振作起来:
“好了,别哭了,谢玉照还在等我呢。”
姜亦棠想到请安耽误了那么久时间,谢玉照现在恐怕连早饭都没吃,不敢再耽误时间,潦草地擦了下脸,就匆匆往嵩榕院赶去。
等到嵩榕院时,都快要午时了,恰好遇到秋花。
秋花见到三姑娘,眼睛一亮,随即怯声道:
“三姑娘,听说老夫人让您去照顾太子,奴婢不敢进去,能不能请三姑娘将午饭带过去?”
姜亦棠沉默地看向她,半晌,才接过食盒,同时道:
“日后,送饭的事不需要你了。”
听见这话,秋花诧异,不仅不觉得沮丧,反而高兴不已,对姜亦棠连连道谢:“谢谢!谢谢三姑娘!”
姜亦棠接过了食盒,用巾帕遮住口鼻,才推门进去。
听见动静,谢玉照睁开双眼,下一瞬,他视线落在女子脸上顿住。
她才哭过。
她每次哭都是小声地哭,不似旁人想将委屈都哭出来,而是一点点地把情绪往回憋,所以,她总是哭完眼睛通红,怯生生地还要装作无事发生。
姜亦棠刚对上他的视线,轻轻地别过脸,低头费力地把人扶起来,瓮声瓮气地说:
“十五要去给祖母请安,我这才来晚了。”
稍顿,姜亦棠很快添了句:“昨日我和你说过的。”
她一直垂着头,不肯和谢玉照对视,先去端了热水进来,替谢玉照清洁了口鼻,才将食盒的饭和药都端了出来。
今日不止要喂谢玉照吃药,还要替他再清理一遍身子,病时最忌卫生不净。
她在想今日要做什么时,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低低一声:
“你哭了?”
姜亦棠动作顿住,前世她和谢玉照相处许久,习惯了他待她最好,也习惯了什么都和他说。
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了眼,这一看,就撞进了谢玉照漆黑的眸中,如一片幽暗的深潭,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姜亦棠忽然就有一种想倾诉的冲动,很快,她回神,低下头,鼻头忍不住地反酸,闷声说:
“祖母让我来照顾你。”
短短的一句话,不肯再多说,姜亦棠怕再说,会忍不住地哭出来。
她前世总在谢玉照面前哭,早就成了习惯,时隔五年再相见,没成想居然还未曾改变。
早就习惯委屈的人,在谢玉照面前,却是一分都藏不住。
室内安静了片刻,姜亦棠倏然反应过来,谢玉照会不会误会?
会不会觉得她是不愿意?
姜亦棠有些慌乱地说:“我不是不想来,只是――”
“我知道。”谢玉照声音虚弱地打断了她。
姜亦棠怔愣地抬头。
谢玉照轻轻握住她的手,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
她只是委屈,她的亲人不顾她的生死,将她推入深渊,尤其在jsg她祖母拼命不许她小叔前来的对照下,越衬得她孤苦无依。
即使如此,现如今的小姑娘对尚书府也没有恨意。
谢玉照深深地看向女子。
小姑娘一直很乖,哪怕委屈,也不曾怨恨。
如果她知道,她最后会惨死于亲人手中,会不会后悔这时对他的请求仅仅是带她离开尚书府?
姜亦棠的手轻颤了下,她盯着谢玉照握着她的手,松气他没有误会的同时,又有点纠结。
巴掌大的小脸都纠结地皱在了一起。
她到底该不该提醒谢玉照,他患的天花还没好,是会传染人的?
谢玉照惯会洞察人心,也知道眼前人最怕什么,很快就收回了手,他的手上没有脓肿,握住女子的手时,也不会显得不堪入目。
这也让谢玉照总会忘记,他现在还患病在身。
姜亦棠放松了些,厨房备的都是清淡的饮食,谢玉照挑都没得挑,好在谢玉照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所以喂饭的过程很轻松。
只是等替谢玉照清理身子时,姜亦棠不得不又生出瑟缩。
她前前后后打来几盆热水,每换一次热水,都要仔仔细细地清理一遍双手,撞见谢玉照在看她,姜亦棠咬了咬唇,闷闷地低垂下头:
“我、害怕……”
谢玉照看着小姑娘一边说着害怕,一边抖着手替他清理脓肿,却不曾生出一分想要离开的念头。
谢玉照眼神晦涩。
姜亦棠永远都不会知道。
在被幽禁的那五年,得势时对他柔情蜜意的姜亦棠不曾去看过他一次的五年中,无数个夜晚,他总会回想起这一幕。
这一幕打消了他对女子薄情的所有怨恨。
而且,他本就怪不了她。
从一开始,他带她离开尚书府,就是二人间的交易。
是他选择了让她成为太子妃的方法。
若非因他,她至少还会好生生地活着,也不会被亲人害死。
或许,她临死前,还会怨恨他牵累了她。